陈单凌并未作声。
“我知道你在这儿。”
寻人游戏的常用伎俩。
“呵呃——”
身边那些本早已咽气的干尸，在皮鞋男子抬手间掐住了陈单凌的脖子。
干尸睁开了双眼，黑洞洞的眼窝中空无一物。
原来，尸体眼部的干瘪并不是因为脱水，而是没了眼球。
“是你自己出来，还是让这些尸体‘请’你出来呢？”
男子竖起一根食指，竟硬生生地掰断了它。
干尸的头颅应声而落。
而刚才陈单凌喂过了糖水的人，此时也以诡异的幅度高昂着头。
这么残忍的做法，也不配作为人看待了。
“你为什么抓这些人？”
陈单凌起身质问。
他死盯着楼下空地站着的那个皮鞋男子，皮鞋男子却忽然消失在他眼前。
下一刻，皮鞋男已在陈单凌的身后。
而此人手中多出的银匕首，正抵在陈单凌的颈侧：
“答案不是显而易见？”
男子并未正面回答。
这样的反问句让陈单凌更生反感：
“明明是你要找我，总该先表明自己的目的才对吧？”
陈单凌翻身至护栏外侧，握住护栏的一侧手臂发力、带着全身甩了上来。
他借着惯性对着皮鞋男的脸给了一记飞踢。
但皮鞋男又不见了。
一声惊雷。
耳畔又一声轻笑：
“不愧是四翼，是得费点心思。”
朽白的幻象并没有消失，这人是在虚张声势？
陈单凌不急着回话。
他目光扫过声音传来的那一方向的每一处角落，冷声道：
“手段这么阴险，我看你才像。”
此刻，那男子飘浮在陈单凌面前、身体完全悬空在护栏外侧，脚下就是距离三十余米的空地。
大雨滂沱，豆大的雨珠一下打湿了男子的头发。
陈单凌这才看到其相貌：
是人类的外表没错，但气息绝不只是人类。
男子的刘海正好盖住了眼部。
“你们这些吸血鬼的爪和牙，我有哪个？”
“你有的是它们的心。”
陈单凌的态度随着这场暴雨带来的凉意而冷到了极点。
他以极快的行动速度抓上皮鞋男的头部。
在带起刘海的一瞬间、他看到了这人头顶密密麻麻的眼睛。
陈单凌看得一阵生理不适，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松开了手。
太恶心了。
那些眼睛长在同一张血口之中，血口的牙齿已经生长出来，而其中的那一只只竖瞳……
就像陈忆楷守着阮歌尸体时所见的那个被附身的怪异女子一样。
光是想打到，就觉得心底有着一万只蚂蚁在爬行。
太恶心了！
“向来茹毛饮血的吸血鬼，还觉得我恶心？”
“别废话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
“不干什么？你害死这么多无辜的人，现在又说‘不干什么’？”
“哈哈哈哈哈——无辜？他们怎么无辜？”
皮鞋男撩起刘海癫狂地笑着，
“他们要是无辜，就不会在那次凯恩出面的行动中，从你‘王’的手下活到现在！”
“他们本来就和我的事没关系。”
“吸血鬼的脏嘴里会有一句真话？！”
“你们弑鬼者都是这样，每一个都不可理喻吗？”
真是无法和这个疯子继续沟通。
陈单凌悄悄催动王息，将所有还幸存着的人都松了绑。
既然幻象对此人无用，那还是尽快救人好了。
王息迅速向理智渐失的皮鞋男袭去——
“处死汝等弑鬼者，亦毋需理由。”
另一道黑红色气韵从天而降。
还在疯一般大笑的皮鞋男，身体被劈成两半。
“呃啊————！”
那股饱含杀意的气韵连肉带骨、吞噬了皮鞋男全身。
痛苦的惨叫声也随着气韵的吞噬，被淹没在这漫天的雨里。
只见来者浓密的红色长发微微飘动，惨白而精致的面容透出的全然不是来自人世的气质。
他美得极不真实。
“朽白？”
陈单凌试探地唤了一声。
他没见过噬殷魔王的模样，只能通过他留在朽白那里的王息猜测这是朽白。
“属下在。”
那幻化作噬殷魔王的朽白在他面前缓缓降落，帮他托起了气若游丝的人。
“……可以麻烦你帮我给这些人喂糖水吗？我一个人来不及，他们状况太差了。”
“是。”
……
幸存者的唇色终于恢复红润。
陈单凌这才稍微地放下心来，他真的害怕肃清行动尾声时的悲剧再次重演。
他本可以救下的人，就那么死在了面前。
“那中了‘魔之眼’的弑鬼者，您可曾读到心声？”
陈单凌摇了摇头：
“我试了几次，都失败了。”
当时还没注意到这一点。
现在想来，与弑鬼者有密切关系的恶魔，恐怕威胁极大。
“敌对魔王并不具备运用此种术法的能力，此次应是高阶以上的、拥有幻术特性的恶魔。”
“……幻术可以掩盖心声？”
“并不尽然。幻术能够掩盖被‘魔之眼’附身的人类的心声，但宿主的心智需得完全受邪性所控。”
“总是自诩正义，却被邪念控制心神。”
陈单凌的眼中闪过一丝鄙夷与怜悯。
“部分人类的‘正义’，不过是发泄恶意的借口。”
救护车的笛声传来。
“属下于房上等候。”
“好，辛苦你了。”
获救的共有六名幸存者，其余四十四名早已成为干尸，也被一同带走以处理后事。
警笛几乎被暴雨声掩盖，正应和着生命的脆弱不堪。
先前尸体被放于不同楼层时还没有如此触目惊心，望着一个个白色担架从眼前经过，陈单凌不知自己现下是何种心情。
叶窈受弑鬼者利用后惨死，学校的同学因在弑鬼者引起的动乱中幸存又受敌视，明明是这些弑鬼者口口声声说要“肃清吸血鬼”，为什么滥杀的无辜却似乎比他们真正应该肃清的对象还要多出几倍？
悲伤？愤怒？
如何形容这种心情？
连救下无辜者的希求，对他而言都这么遥不可及。
陈单凌的吐息微微颤抖，颈上的封印纹又镀了红边。
“非常感谢你的帮助，失踪者应该都在这里。”
两名警员面色凝重、却和蔼地向陈单凌询问着发现这处地点的线索。
这件事既有恶魔参与，就不适合让他们涉足。
陈单凌只将人们可以理解的部分说了出来，至于恶魔那边的事，就需要再和朽白商量了。
警务与医务人员忙碌而有条不紊地处理着现场的一切，向陈单凌再度道谢后离开。
雨势转小。
朽白在人群散尽后，带着陈单凌一同飞离。
至家中。
陈单凌没怎么淋到雨，倒是朽白浑身都湿透了。
“朽白，你先去洗澡吧。”
“是。”
朽白行礼退下。
桌上的一张小票引起了陈单凌的注意，他拿起一看，这是薛奕辰的演唱会门票。
他的嘴边染上一抹不经意的微笑，仿佛刚才对峙时的所有不安都一扫而空。
“好大的雨啊！”
陈鹿从学校回来了。
听这语气，今天她的学校应该也没出乱子。
陈单凌到楼下去，在陈鹿耳畔俯身轻问：
“袁祥怎么样了？”
“他昨天回学校了，今天也在，应该没事了吧？”
“那就好。”
没出事就好。
被卷进吸血鬼和弑鬼者的纷争中，对寻常的人类而言可不是好事。
“对了哥哥！”
“嗯？”
“袁祥托我给你带了个小纸条。”
“纸条？”
陈单凌接过，小纸条被折成了一个精巧的星星。
“他说你展开就知道里面是什么了。”
“好。”
陈单凌将星星展开。
位于星星内侧的纸面中，写着三个稚嫩而不失美感的字：
『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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