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莫生祭再次睁开那沉重的眼皮时，发现自己正安静地平躺在一张柔软舒适的大床上。床品都是最顶级的云锦，上面覆盖着密密麻麻的福寿连年纹。周围的光线有些昏暗，原来是床前的帘子被紧紧地拉拢着，将外界的光亮几乎完全隔绝开来。
透过厚重的帘子，可以看到微弱的烛火在跳动闪烁着，其影子投射在帘布之上，随着火焰的跃动而微微摇晃。
莫生祭盯着烛火发了会呆后轻轻地坐起身子，动作十分轻柔。她静静地聆听了一会儿，但四周除了偶有传来狂风暴雨击打窗户和烛火燃烧所发出的细微声响外，似乎并没有其他任何动静。整个房间里弥漫着一种诡异的静谧氛围。
于是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轻掀开了靠近自己这边的一侧帘子，并探出脑袋向外张望着，眼神中充满了疑惑与期待。她希望能有人为她解释一下当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以及她为何会身处于这样一个陌生的环境之中。
但是外头空无一人。
莫生祭推开被风吹得嘎吱作响的窗，瞬间窗户就被飓风卷得开到极致仿佛下一秒就要飞走。
外面的风景她很熟悉，是最近一周一直在看得。她被移到了双成阁，这个房间比她之前住得要高，似乎是顶楼。
双成阁位处莜成湖中心，湖面已上升不少，浪头一个接一个打在建筑上。雨大的仿佛重叠的纱帘，能见度极低。但她不知为何却能清晰地透过层层雨幕看到了半山腰处，他们刚刚出来的神庙口有个人影。
那个人的身影清晰到连脸上细微的表情都能看得一清二楚，他微微蹙眉但却带着温和的笑容，脸颊上有一抹漂亮的日轮。
“瑞……”她不认识这个人，他的脸却叫她万分熟悉，名字呼之欲出。
“这么远都能瞧见？”突然莫生祭身后门开了，那人一边进屋一边眯起眼睛看向她视线的尽头。“都在猜他什么时候来，没想到是现在。现在看来命确实更占优势。”
莫生祭猛然被惊醒。她的心脏正在狂跳，仿佛是从睡梦中醒来。尽管如此，她的视线依然无法离开那人的方向。不知道为，刚才还清晰可见的身影这会却淹没在了暴雨之中。
她深吸了口气等待心跳恢复平缓了才缓缓侧过头看向他，“什么事？”
“你不问现在是什么情况？”
“自会有其他人说，那个人一定不是你。”
皇甫晔挑起眉显然没想到，“怎么说？”
其实莫生祭自己也不清楚理由，但她非常确信这人不可信。不止是他，天宗中的几个年纪大的都不可信。他们很会利用语言来欺骗他人，话语是真实的但其中的意思却未必。
尤其是眼前的这个男人，皇甫晔。出生自长湖皇甫氏，被誉为下一个可冠天人称号的男人。但与他年纪不同他的灵魂分明已苍老到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连三百多岁的皇甫天胎光都比他旺。若只是胎光其实也没关系，无非是命短。他的问题是爽灵旺但幽精暗。这人心思深但情感淡漠。莫生祭不相信这种人。
见她不语皇甫晔也无所谓，他阐明来意：“淳王中的是关乎国运的咒术，当今世上能解咒的不足五人。其中一人是玄灵殿司主西英长公主。”
莫生祭这才明白这就是之前他提过的神会让她放弃。“父亲现在人呢？”
“走吧。君临宫在替你们帝族做守护，完成了才能出去。”
皇甫晔带着她一直下到双成阁底部。也不知这座阁楼是怎么建造的，竟像是浮在湖中央似的。阁楼底部是一个巨大的圆厅，四周没有墙也没有窗。地面一个巨大的法阵正透着幽幽橙光，透过法阵能看到底下深不见底的湖水。
吴西辛正愁眉苦脸地在法阵中央画着什么，一旁蓝双焱蹲在他身边一边指着某处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话。
“都说了不用你管，他能解决。你懂什么咒术。”皇甫晔一见就快步走上前将她拉起来。
“耳濡目染，焱儿也还行吧。”
“你在莫瑛瑛身边才待几年？她本人在结界外，这灭国咒术对她影响也一样很大，让她忙去。”皇甫晔一边说一边摸了摸她的额头，“烧也没退，谁让你下床的。”
看到蓝双焱抬起头来莫生祭才发现她脸色惨白，比前天见着的时候还差，脸颊却红得惊人，一看就是在发高烧。“您还是快去休息吧。”
“那可不行。”蓝双焱看向她，有气无力地笑了笑。“等六方神域连接起来，焱儿就要出门了。”
皇甫晔让莫生祭站到法阵中间，“吴大人完成后会送你过去玄灵殿拜司。你听到神谕了，这是最后一次拒绝的机会。你的选择是否一如之前那般坚定。”
“吞金鱼是什么？”莫生祭没理他。反问道，这才是她在神谕中唯一清晰听到的东西。
“无极君祭专用祭品。”吴西辛听闻突然抬起头，眼神中充满警惕，连手中的动作也停下了。“此鱼由永明台、君临宫、玄灵殿三司共同饲养看管，您是怎么知道的。”
“这还用问吗，神明挚爱她。有什么比了解我们的天敌更重要。”蓝双焱声音虚浮，她晃了晃人都要站不稳了。
皇甫晔一把扶住她。“小祖宗，求求您快去休息吧。他一个代理司主肯定能搞定。”
蓝双焱眨眨眼睛，看看吴西辛又看看自己，最终同意了。“焱儿得歇会，他走了再来喊焱儿。”
“那不着急，刚刚还见到了，就在第一神殿。”皇甫晔将她抱起来转头对莫生祭说：“郡主，您若是愿意顺天命那一会吴大人会送您过去。若是依然坚持拒绝拜司也没什么。这咒术针对的是国运，待守护立起六方天域连接过不了多久淳王就能醒。神明们想象力一贯丰富，我也想看看他们还做得出什么。”
“我去。”
她回答得太快太坚定倒是让皇甫晔吃了一惊。“您说什么？”
“我去拜司。”
皇甫晔盯着她看了一会说：“让人准备一副好护膝。别的不说，一千零二十四级台阶是要爬的，一步三叩首。看看长公主殿下会不会为你开门。”
他说完就走了，留下莫生祭皱着眉头心中隐约有些不安。
“郡主殿下。”吴西辛突然喊她，“天宗不比王域，外面有天宗自己的规矩。几位司主的权利地位甚至要高过藩王。而长公主殿下她……”他迟疑了一下谨慎地选择了措辞。“她以严厉闻名。再加上曾经的驸马爷青末殿司主蓝天因故湮灭后一直没查出真凶，长公主的心情不好。您也许是要吃点苦头。”
“杀害姑父的凶手还没抓到吗？”莫生祭有些吃惊。
这件事在当年是件惊天的大案。蓝天在整个帝国都是数一数二的高手，能使用七种神迹，单论使用神力连皇甫天都不能赢他。但突然的一场大火燃尽了整个青末殿。幸存者只有被守门的艳鬼在起火初期就奉命抱着逃出来的正在过七岁生日的蓝双焱。当时长公主带着儿子蓝苍岚回帝都逃过一劫。
等他们回青末殿时整座山都燃着熊熊大火。更离奇的是这火并非普通的火，而是由神迹引起的可燃尽天下一切的天火。当年拥有天火神迹的神谕之子仅有蓝天和蓝苍岚两人而已。这火除非燃尽万物不然不会自然熄灭，最后由甲尊宫奉喻前来才熄灭。
这火烧了五天五夜，燃尽了青末殿。
经此事后长公主不再履行公主义务，没有神谕绝不出玄灵殿半步，只为查明当年真相。而她的一双儿女一个为继承青末殿司主位已闭关七年，另一个接连拜司养在帝后膝下。
“这事错综复杂，不是简单的抓住真凶。”吴西辛沉默了一会才道：“等您拜过司，再大一些坐到上司时自然就能了解。您出生带寓言，是这世上最受神明爱戴之人。”
莫生祭最近已经有些习惯他们这样说她，对她来说现在最重要的是父亲，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那您一会怎么送我过去？”
“这是传送阵，各司正在各自的大阵上补守护。补完开启后您就能过去。”
“这么容易？”
吴西辛笑了笑，“这可不容易。玄灵殿的传送阵一年只开一次，是为了帝族一年一度占国运。现在不是时候，更何况您是要拜司。您会被传送到奉天台在山脚的阵位。奉天台在山顶不到的位置，需要爬八千零七十五级台阶，再往上到山顶才是玄灵殿，在奉天台的基础上再加一千零二十四级，总共是九千零九十九级台阶。待您看到玄灵殿的大门后需要一步一拜三叩首。”
莫生祭想象了一下瞬间脸色惨白，“这么高？那得多久。”
“壁上山是帝国第三高山，按您的速度四天完成算顺利。”吴西辛看她一脸惊恐地样子叹了口气，“您有想过拜奉天台的话需要多久吗？”
难怪说拜司要扒层皮，能活下来都算不错了。只听吴西辛接着说：“一拜三叩首是其中最容易的一部分。各司守护自己的方式皆不相同，没有明灯指引很难平安到达。不过听说您这次回盈成殿是自个进来的？是看到灯了吗？”
说到这个这点也一直是莫生祭疑惑的地方，只是之前重要事太多她竟忘了。“那是明灯吗？我是顺着竹林中道路两侧的石灯走的。”
吴西辛这下直接将笔都丢了，他挑眉震惊道：“那是指引您命运的灯。帝国近三千年历史数千位神谕之子中能瞧见命运指引的除真理代理外不足十人。”
莫生祭却不太相信他这话。“那灯看上去就是普通的石灯，为什么不会是指路明灯？”
“首先在拜司前能看到的指路明灯只有天窗想让您拜的那处。其次我能断言是因为虽然各司明灯都有不同但都是灯笼，没有一处是石灯。”
这下莫生祭真愣住了。她回想起那一排石灯，似乎真的是在为她照亮前路。
她闭上眼睛像是下定了决心。“既如此，我养尊处优这么些年。现在是为家族行动的时候了。”
吴西辛看了她一眼又重新回去画阵，“郡主同二少倒是完全不同。”
“二哥怎么了？”她其他事不感兴趣对莫檀轩的事还是想听的。
“二少吗？他一向是得过且过，能走一步绝不走两步，能其他人去他就不动。你看他们予生殿大阵早就准备好了，但到现在也没说要来看看。”
“他一向如此。”莫生祭笑着说，很高兴听到二哥跟以前没变化。突然她意识到了什么，“明明事情是在这里发生的，为什么有司处早就准备好增添守护？”
“连宿山虽有两所司处，在司里的却一位司主都没有，自是要慢些。”吴西辛低着头继续写，他一边写一边说：“公主若是健康还能帮忙，她擅长法阵。不过每次见完天窗她总好不了，脾气实在太倔。”
莫生祭隐约觉得他说得哪里不对，他一定没说谎，她天生能听出谎言所以这点她敢保证，但他说得不是她问题的答案。“你们司主暂缺那盈成殿呢？”
“盈成殿司主？”吴西辛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问出这个问题。“您不知道盈成殿司主是谁？”
“不知道。”她不觉得这是个常识问题。
“是帝国帝后陛下。”
“什么？”莫生祭震惊，从来没有人提过。她转念一想，难怪帝后曾经做过祭祀主祭司，想必这才是原因。“没人提过。”
“帝后出生自十司中的永明台凌家，是法术大家。”他说完正好写完最后一笔，“时间刚刚好，他也走了。”
“谁走了？”
吴西辛用一种复杂的眼光看向她，“您应该见过他，那个闯入帝都杀死凌将军的人。”
她确实见过，那个名字几乎要呼之欲出但她就是想不起来。吴西辛也没等她回答，“您还要去看看淳王吗？如果不看，我这就送您走。”
心底深处她当然还是想再看看父亲但直觉在让她现在就走，莫生祭决定相信直觉，她摇摇头：“不用了，这就走吧。”
“天一大人应是在那边等您，若是没人您也别在意，直接登梯即可。神谕会告诉您该怎么做。”吴西辛走开了一会等再回来时手中拿着手套和护膝。“您这边请。”
莫生祭感激地穿上，顺着吴西辛的指示走到法阵中央，随着一道青光她突然看到眼前出现一扇巨大的木门，门上雕有一棵巨大的紫藤树，树干上盘踞着一条巨龙。门缓缓打开，莫生祭不由自主地走了进去，一阵强光后她发现自己到了一个不认识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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