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黄昏，村子里家家户户都飘起了袅袅炊烟，银翘和半夏一个烧饭一个煎药，时不时还要往洛悠然那处瞄两眼，洛悠然坐在院内的小藤椅上，正在捣严睦方用的外敷药材，严岐和桑木就蹲在一边帮着打下手。
半夏煎药扇子扇得飞快，银翘被烟呛得连打三个喷嚏后，终于忍不住敲了半夏一个脑瓜崩。
“有牛劲没处使？”
半夏撇撇嘴，又瞄了洛悠然一眼，不吭声。
锅里炖着村里人送来的老母鸡，银翘拿锅铲翻了翻，嘲他道：“怎么？舍不得你小师妹啊？”
半夏“哼”了一声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银翘“哟”了两声说，“轻点儿扇，你瞧不瞧得上人我不管，但浪费药材绝对不行。”
“知道了！”半夏依旧气鼓鼓的，又扇了两下，还是本着良心将盖子掀开看了看，药煎得刚刚好。半夏于是又不知跟谁妥协似的，将药小心倒进碗里，忍着往碗里吐口水的欲望嘟囔，“小白脸儿，中看不中用。”
“小白脸儿”这会儿正和穆七方坐在屋里交谈，严睦方虽然醒了，但背上的伤还是针扎似的疼，穆七方跟他也没有好脸色，他现在是真真切切感受了一把什么叫里外都如坐针毡。
穆七方将烟袋锅放在桌边敲了敲：“有什么要问的赶快，老头子岁数大了，要早点休息。”
“叨扰前辈了。”
严睦方就算守礼，穆七方也还是看不上，不吱声只顾抽烟。
“辰昭她……前辈是怎么……她到底……”
严睦方几次开口停顿，他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问下去，他既想知道洛悠然在离开他之后都发生了什么，却又害怕得知真相。
穆七方实在嫌他磨叽：“严大人连谋反都不怕，现在是怕什么？怕我徒儿真怀了别人的孩子？那就奇怪了，据我所知，严大人与我徒儿已经和离，你们二人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再没什么关系。哦～我知道了，严大人这是怕我徒儿怀的是严家子嗣，到时候甩不脱，那我劝严大人将心放回肚子里，”穆七方说到这停顿了一下才又说，“我在崖底捡到昭儿的时候摸过她的脉，孩子不过两月多，挺不过去才是正常。”
严睦方似是眩晕了一瞬，他觉得自己耳边嗡鸣作响，什么别的东西都听不见，心口处似是被人一把揪住了，让他喘不过气来。
不知过了多久，等他缓过神儿来的时候，穆七方正将几根针从他脑袋上往下拔。
“严大人，要想养好伤，切忌思虑过重。”
严睦方点点头，忽而单膝跪地给穆七方行了个大礼。
穆七方吓了一大跳：“你跪下做甚？”
“前辈救了辰昭一命，大恩大德济安无以为报，来日若前辈有需要，我严睦方定义不容辞。”
穆七方沉默良久，终于开口：“严大人还是赶紧起来吧，你这膝盖金贵，我老头子本就没几年活头了，折不起这阳寿。”
没想到严睦方却说：“前辈是穆氏长辈又是辰昭的师傅，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无论从哪里论，都受得济安这一拜。”
这下穆七方没话说了，这时半夏正好敲门进来送药，一推门便将这场景撞个正着，当即瞪大了眼睛叫道：“你做什么对不起我师傅的事儿了！”
其他人被这响动吸引过来目光，严岐只消一眼便腾地窜了过来一把将半夏嘴捂住，又将门带上急道：“主子不能跪！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这一路上难民不是去苍州就是去陵州的，被有心人瞧见可怎么好！”
半夏手里端着药，不敢挣扎，眼睛转来转去也不知道几个人在说什么。
严睦方起了身，“严岐，放了他。”
严岐低头轻声威胁：“小孩儿，方才你什么也没看到，看到也不许说，不然当心你的舌头。听懂了吗？”
半夏不知道自己好端端地送个药，怎么就惹了个大麻烦，他虽不懂，但严岐的眼神瞧上去着实可怕，看得他自己后背一激灵，于是连忙点头。等严岐松了手，赶紧将药往桌上一摆，转头狗追似的跑了。
“你……”严睦方语塞，“你吓唬他做什么。”
严岐刚想说什么却被穆七方抢了先，“严大人，现下正值多事之秋，我老头子虽然不懂打仗也不懂朝堂，但有一点我是明白的，严大人如今要走的路不是给自己走，而是给身边的家人、朋友乃至百姓，谨言慎行方能成事。”
“前辈……”
穆七方将一封眼熟的书信塞到严睦方手里道：“这是辰昭坠崖后，我从她衣服里发现的，想必应是重要之物，不然不会贴身放置。”
严睦方接过来一看，竟然是那封自己写的放妻书。
“事已至此，我老头子也懒得多管闲事，既然你们二人还能遇见，便是缘分未尽，今后如何，全靠你们自己造化，严大人方才说如我老头子有需要，就定当义不容辞。”
“我老头子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绝对，绝对不能让辰昭步她母亲穆桑白的后尘。你可能做到？”
穆桑白临走前在榻上对他说的话还历历在目，严睦方虽不知穆七方为何提这样的要求，但还是没有丝毫犹豫地一口答应下来。
“还请前辈放心。”
穆七方是不知道的，就算没有他的要求，严睦方也当然不会让洛悠然走穆桑白的老路。
半夏揉着脸跑到院内，正巧碰到洛悠然捣好了药往这边来，他语气不善声音却小小的：“小师妹，你到底跟那个小白脸什么关系啊？”
洛悠然听了只觉好笑，于是问：“怎么，半夏师兄也觉得他长得好看啊？”
“不是？”半夏一头雾水，看洛悠然像见了鬼，不多时反应过来，“什么叫也啊？你、你、你……唉呀气死我了，不跟你说了！”
洛悠然看着半夏赌气远去的背影，眨了眨眼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惹得人那样生气。
桑木在旁边颇有些怜爱地看着洛悠然：“看来人的喜好是不会因为失去记忆就有所变化的……主子，你快点好起来吧，你看看我，你觉得我长得好看吗？”
洛悠然被桑木逗笑，还没等她开口，面前的门开了，她与严睦方一里一外对立着，这场景总让人觉得似曾相识。
穆七方苍老的声音从屋内幽幽传来：“辰昭，帮严大人把药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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