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仓梁柱间垂落的蛛网扫过鼻尖，小鱼在腐坏的麻袋堆里屏住呼吸。阿樵靠坐在半开的樟木箱上，衣襟渗出的血渍在昏暗中泛着诡异的银光。
"；东南角。"；他忽然出声，刀尖指向堆满陶瓮的角落。三个青花瓷瓮摆成三角状，封口红绸结着困龙阵特有的双环结。
小鱼摸到瓮身时，指尖触到细密的刻痕。就着气窗透进的微光，她辨认出万历二十三年秋分的潮汐标记——正是林阿阮失踪那日。最右侧陶瓮突然晃了晃，传出玉蝉蛹撞壁的闷响。
"；别碰！"；阿樵起身太急撞翻木箱，成串铜钱哗啦啦滚落。其中一枚钱币卡在砖缝里，露出背面刻着的"；阮"；字。
小鱼用衣角裹住手掀开瓮盖。腐臭的鲛人脂里泡着半卷画轴，墨色早已晕染不清，唯有题跋处留着朱砂批注："；七月十五，西厢房梁。"；
"；这是娘亲的笔迹。"；她抖开画轴，残破的绢布上依稀能辨出溟沧楼十二重檐，"；墨色里掺了鲛人血，遇水则显......"；
阿樵突然捂住她的嘴。货仓顶棚传来细碎的脚步声，苏锦娘的金步摇坠子叮咚作响。两人贴着货架挪向暗门，腐朽的木板在靴底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小阿阮当年也爱藏在这里。"；苏锦娘的声音混着银丝穿透顶棚，"；可惜她没学会——"；木梁突然炸裂，成捆的鲛绡倾泻而下，"；货架第三层不能踩。"；
小鱼收势不及撞上青瓷花瓶。阿樵拽着她滚进樟木箱后的夹缝，花瓶碎裂声引来更多银丝。一片碎瓷划过小臂，血珠滴在铜钱串上，那些"；阮"；字突然泛起青光。
货仓深处传来齿轮转动的轰鸣。堆在墙角的陶瓮接连炸开，鲛人脂遇空气自燃，绿莹莹的火光中显出一幅完整的溟沧楼阵图。阵眼位置标着朱砂小楷，正是小鱼生辰八字。
"；带着这个走。"；阿樵突然扯下颈间皮绳，坠着的半块玉佩与她怀中的严丝合缝，"；去西厢房梁......"；
银丝刺穿樟木箱的刹那，小鱼被推出暗门。她回头看见阿樵反手劈断货架，整面博古架轰然倒塌，将追击的银丝暂时压在碎瓷堆下。
暗道石阶长满青苔，每阶都刻着潮汐时辰。小鱼数到第七步时，阶面突然翻转。她抱紧画轴滚进密室，后脑撞上硬物的瞬间，怀里的鲛人血画轴浸了额角的血。
墨色在绢布上晕染开来，显出的却不是溟沧楼。画中女子穿着采珠人的短打，正将婴孩塞进渔船暗格——正是她梦中反复出现的场景。题跋处浮出血字："；申时三刻，骨肉同归。"；
密室里突然响起机括声。北墙整面翻转，露出嵌满玉蝉蛹的青铜柱。每只蛹壳都刻着生辰，最近那枚赫然是万历二十三年九月初九。
"；找到你了。"；苏锦娘的红绸从通风口垂落。小鱼攥着玉佩退向青铜柱，后背触到冰凉的玉蝉蛹。蛹壳突然裂开，银丝缠住她手腕的刹那，整面墙的玉蝉同时振翅。
阿樵的柴刀破空而来，斩断银丝的同时劈在青铜柱上。梵文顺着刀痕蔓延，玉蝉蛹纷纷爆裂，溅出的黏液在地面蚀出阵图纹路。
"；西厢房梁！"；阿樵咳着血沫喊道。小鱼抬头看见横梁阴刻的鲛人图腾，鱼尾处缺了片鳞甲形状的凹槽。
苏锦娘的笑声在密室回荡："；林阿阮挖护心鳞时，血喷得丈余高呢。"；她甩出发黑的银铃，铃舌竟是半片鳞甲，"；想要？拿那丫头的心头血换。"；
小鱼突然将玉佩按进凹槽。梁上坠下七盏青铜灯，火光映出梁柱夹层里的铁匣。匣面锁孔形如护心鳞，她毫不犹豫地将鳞片边缘抵进去。
"；不要！"；阿樵和苏锦娘同时惊呼。铁匣弹开的瞬间，整间密室开始坍塌。小鱼抓住匣中泛黄的信笺，被阿樵拽着跌进突然出现的暗道。身后传来苏锦娘癫狂的笑声，混着玉蝉蛹最后的振翅。
暗道尽头涌进咸涩的海风。小鱼展开信笺，林阿阮秀逸的小楷刺入眼帘："；见字如晤，娘亲的囡囡......"；
阿樵突然按住她颤抖的手。月光从出口漏进来，照见他心口阵纹已蔓延至脖颈："；先找船。"；
货仓梁柱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阿樵撑着柴刀起身时，血珠顺着刀柄纹路滴在青砖缝里。小鱼将染血的画轴塞进怀中，指尖触到林阿阮绝笔信背面凹凸的印痕——是枚倒置的困龙阵图腾。
"；往生桩。"；阿樵突然用刀尖挑起滚落的铜钱串，十二枚"；阮"；字钱币在地上摆出潮汐轨迹，"；涨潮前三刻......"；
瓦片碎裂声打断低语。苏锦娘的红绸刺破顶棚垂落，绸缎末端系着的银铃与画轴中描绘的一般无二。小鱼攥紧玉佩后退，后腰撞上暗格机关，整面货架突然平移三尺，露出被盐渍腐蚀的暗门。
阿樵扯下腕带缠住血流不止的伤口，抬脚踹向暗门锈蚀的铜环。门轴转动的吱呀声里，咸湿海风卷着玉蝉振翅声扑面而来。石阶尽头隐约可见晃动的船影，桅杆上却悬着镇海司的玄色令旗。
"；当心流沙。"；阿樵突然拽住小鱼手腕。最后三级石阶布满细密孔洞，月光下泛着银丝的冷光。他拾起铜钱掷向孔洞，钱币瞬间被绞成碎片。
苏锦娘的笑声从头顶裂缝渗下来："；林阿阮当年在这失了左眼。"；半幅鲛绡飘落在小鱼脚边，上面用血画着女子被铁链锁在船底的场景，"；你猜她最后说了什么？"；
阿樵突然挥刀斩断垂落的红绸，绸缎断裂处涌出墨色汁液。小鱼趁机将玉佩按进暗门凹槽，机关转动声却引来更多银丝。玉佩突然迸发青光，照出石阶侧面阴刻的潮州童谣——"；申时三刻，骨肉同归"；。
"；抓住！"；阿樵扯断缠在横梁上的缆绳抛来。小鱼接住的瞬间，货仓顶棚轰然坍塌，苏锦娘踩着坠落的梁木跃下，金步摇擦过小鱼耳际，削落几缕发丝。
两人拽着缆绳荡向船影时，海水突然退潮。暗礁裸露的滩涂上，三百具冰玉棺在月光下泛着幽光，每具棺盖都刻着不同年份的潮汐记录。小鱼怀中的玉佩突然发烫，最近那具万历二十三年的冰棺应声开启。
"；娘亲......"；棺中女子颈后的莲花胎记让小鱼踉跄半步。阿樵突然劈手夺过她手中的玉佩，反手掷向扑来的苏锦娘。玉器碎裂声里，冰棺中的女子竟缓缓坐起，黑洞洞的眼窝里钻出成团的银丝。
阿樵拽着小鱼跃上最近的礁石。退潮露出的沙地上，赫然显出血色阵图——正是货仓中那幅溟沧楼阵图的倒影。苏锦娘的红绸缠住冰棺，银丝人形发出林阿阮的声音："；囡囡，到娘这里来。"；
"；闭眼！"；阿樵突然捂住小鱼双目，柴刀劈开袭来的银丝。血腥味混着海盐的咸涩，小鱼听见冰棺接连开启的声响，无数个"；林阿阮"；用相同声调呼唤着她的乳名。
怀中的绝笔信突然自燃，青火在沙地烧出蜿蜒痕迹。小鱼顺着火线望去，礁石缝隙里卡着半截桅杆，褪色的"；阮"；字旗在夜风中猎猎作响。阿樵的刀柄重重磕在礁石某处，暗门应声而开。
"；抓紧。"；他将缆绳缠在两人腰间，纵身跳进翻涌的海浪。入水的刹那，小鱼看见苏锦娘立在最高的冰棺上，手中握着从阿樵身上扯下的半截染血衣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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