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峰定睛一看，认出挤在人群里哭喊的女子是已故抗日将领刘将军的三姨太江安琪。二十三四岁的她如今沦为舞女，昔日明艳的旗袍早已褶皱凌乱，珍珠发饰散落，在码头的混乱中显得狼狈不堪。他记得在一次舞会上有过一面之缘，更记得刘将军血染沙场的壮烈，心中一叹。
\"丁鹏，派人把那个女人带上船来，她是我的朋友。\"杨峰沉声道。
丁鹏面露难色，瞥了眼码头上举着金条钞票却被阻拦的富商们：\"长官，这么多人盯着......\"
\"我的话不管用了？\"杨峰脸色一沉。
\"不敢！刘建！带一个排下去，把人接上来！\"丁鹏立刻吩咐。
荷枪实弹的海军陆战队排开人群，护着江安琪登上军舰。她的皮箱被士兵抢在手中，人却早已衣冠不整。军舰撤去舷梯的瞬间，汽笛长鸣，江面泛起层层涟漪。
\"扑通\"一声，江安琪跪在甲板上，眼泪混着尘土在脸上划出痕迹：\"杨师长，大恩大德我做牛做马......\"
\"快起来。\"杨峰伸手将她扶起，语气难得温和，\"刘将军为国捐躯，这是我该做的。\"
江安琪用袖口胡乱擦了把脸，还未及道谢，便听杨峰转头吩咐：\"丁鹏，给江小姐安排个房间。\"
\"是！\"丁鹏应声而去。杨峰站在甲板上，望着逐渐远去的广州城，身后传来江安琪压抑的啜泣声，海风裹挟着硝烟的味道扑面而来，心中五味杂陈。
杨峰立在军舰甲板上，望着漆黑海面上轮船若隐若现的灯光，不由得长叹一声。命运的变数来得如此突然，精心谋划的起义计划就这样被彻底打乱。但他眼神坚定，心中暗自思忖：以刘怀德的忠义和三个团长的血性，部队定会按计划行事。杨小虎、杨小峰等六名心腹警卫持枪肃立在他身后，无论局势如何变化，他们早已将生死与杨峰紧紧绑在一起。
与此同时，第三师指挥部内，刘怀德紧急召集三个团长商议。\"师长虽被调去台湾，但起义之事不能耽搁！\"他重重拍着桌子，\"这是杨师长临走前的交代，也是为了万千百姓！\"三位团长对视一眼，均重重点头。
当夜十二点，随着一声令下，保安第三师与保安第五师那个旅井然有序地撤出防线。梁冠英带着解放军代表前来接应，却迟迟不见杨峰身影。\"杨师长呢？\"她焦急询问。刘怀德神色黯然：\"被突然调去台湾了。\"梁冠英脸色瞬间煞白，心中满是担忧，可眼下军情紧急，她只能强压下情绪，迅速安排部队交接。
激烈的枪炮声中，广州迎来解放。梁冠英信守承诺，亲自安排船只将刘怀德等人的家属送往香港，并给每位军官发放了安置费。码头边，铁柱早已等候多时。碧珠得知杨峰未能归来，急得直跺脚，泪水夺眶而出。铁柱连忙安慰：\"嫂子别急，台湾那边我们有人脉，杨师长吉人天相！\"
刘怀德与家人相拥而泣，经历半生戎马，他终于下定决心告别军界。在香港短暂停留后，他带着家人登上前往异国的邮轮，望着渐行渐远的港口，那些战火纷飞的岁月，终究成了记忆中的过往。
涂红霞如今像具行尸走肉，默然跟着刘怀德等军官踏上码头。身上早已换了便装，那身她最珍爱的军装没了，武器也被收缴殆尽，唯有严武送的那柄大刀被留了下来。
刘怀德、潘粤明等人都清楚，涂红霞向来是杨峰的影子。先前她被派去执行公务，没赶上跟杨峰去司令部开会，谁知这一别，杨峰竟已去了台湾。那天她这个警卫连长像头暴怒的雄狮，是潘粤明等军官好说歹说，才把她劝到了香港。
铁柱安顿好刘怀德等人后，涂红霞身边多了二愣子、宋秀发等几个警卫连的老兄弟。大伙正围着劝慰呆若木鸡的她，她却突然嘶吼一声：“我要喝酒！”
“好好好，快，上菜！”铁柱连忙应着。警卫连的弟兄都知道，涂红霞本不常喝酒，只在高兴时抿过几口，今儿却像疯了般。
“好啊，咱们也算劫后余生！”她举起大杯，仰头咕咚一声灌了下去，抹了把嘴笑道，“二愣子，满上！你是姐的好兄弟。”
二愣子赶紧斟酒，却忍不住劝：“三姐，少喝点吧。”
宋秀发也在旁附和：“是啊涂连长，少喝些。兄弟们知道你心里苦，可长官去台湾是受罗长官召唤，有小虎、小峰他们跟着，肯定安全。”
涂红霞眼眶一红，又是一杯酒下肚，嘶吼道：“那能一样吗？我受了严武师傅的嘱托，这辈子就是死，也得死在长官身边！”说着，她猛地抱头蹲下身，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
涂红霞这一哭，倒把身边的老兄弟个个惊得目瞪口呆。在他们眼里，涂红霞向来比男人还硬朗，哪见过她如此痛彻心扉的模样？就连最熟悉她的二愣子也直瞪着眼——当年她跟父母兄弟诀别，不过是眼眶泛红，如今却哭得撕心裂肺。众人这才猛然想起，她也不过是个二十岁的姑娘，往日里一同出生入死，早让人忘了她的性别。这个在战场上用大刀和手榴弹斩过三四十个日军的铁娘子，此刻不过是个会哭、会痛的平凡女人。
周围人的眼眶也跟着红了。宋秀发猛地灌下一杯烈酒，一把扯开衣襟吼道：“铁柱！去弄艘船来！兄弟们就是死，也要去台湾把长官接回来！”二愣子等人立刻齐声附和，吼声震得屋顶发颤。
涂红霞听得一怔，猛地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光亮。她胡乱擦了把眼泪，站起身瞪着铁柱：“你能搞到船吗？”
铁柱被这股劲冲得热血上涌，拍着胸脯吼道：“当然能！”
就在这时，房门“砰”地被拉开，杨小毛带着碧珠和江婉如走了进来。江婉如冷着脸扫了一圈：“你们闹够了没有？”
众人顿时像被泼了盆冷水，齐齐闭了嘴。毕竟江婉如是杨峰的大嫂，已故杨雄的遗孀，如今杨家上下都听她的；更何况碧珠怀里还抱着杨峰的一双儿女，那粉嫩的小脸让人心头发软。
“喝酒解闷可以，我知道你们心里苦。”江婉如的声音缓了些，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但到了这里，能团聚已是万幸。杨峰那边安全得很，你们给我在香港好好待着。现在他的手下、杨雄的旧部都聚到了这里，一大家子人等着你们撑起身板，让他们能安稳活下去。你们要是违了他的心意，还算什么合格的下属？”
几句话像重锤敲在众人心上，几人耷拉着脑袋，再没了刚才的冲动。
这时碧珠把怀里的孩子递到涂红霞面前，轻声笑道：“红霞，你看，这是杨峰的女儿。才这么点大，你是不是该帮着杨峰，替他护好这孩子？”
杨峰的小女儿咯咯一笑，伸着胖乎乎的小手就想去抓涂红霞的衣襟。涂红霞吓得赶紧往后缩，哪里抱过这么小的娃娃？慌忙摆手：“二夫人，不行不行，我笨手笨脚的，别再弄疼了孩子。”
她转头对江婉如挺直腰板：“大少奶奶放心，属下一定护住各位家眷，安顿好兄弟们的家人，就在这里等长官回来。”说罢用袖子狠狠抹了把眼角的泪。
江婉如这才松了脸色，露出笑意：“我信你的忠心，也懂你们的情分。杨峰定会平安，你们今日故友相聚，好好喝几杯吧。”说着拉了碧珠一把，碧珠抱着孩子跟着她转身离去。
涂红霞转眼瞥见杨小毛正踮着脚想溜，几步追上去揪住他的衣服，一把将人拽了回来：“你这滑头，想跑？坐下喝酒！”
杨小毛被拽得一个趔趄，苦着脸嘟囔：“红霞，你也是姑娘家，能不能别总这么粗野？以后怎么嫁人啊？”
这话瞬间惹毛了涂红霞，她抓起桌上的酒杯，捏开杨小毛的嘴就灌了下去。杨小毛被呛得直翻白眼，咳嗽不止，引得一屋子兄弟哄堂大笑。涂红霞叉着腰瞪他，眼里的阴霾却散了些，总算恢复了往日的模样。
几日后，涂红霞撞见宋秀发、二愣子换了短打，怀里鼓鼓囊囊像是藏了家伙，当即喝问：“你们俩要去干什么？”
宋秀发急道：“忠义堂的场子被人砸了，兄弟们正集合去理论！”
涂红霞眼睛一瞪：“好啊，铁柱这小子居然不叫我！”转身就往屋里冲，从床底翻出那柄鬼头大刀，掂量着刀身兴冲冲道：“带路！”
这日的铜锣湾，便出现了奇景——忠义堂的兄弟在后面追，前头的二三百名混混却被个身材高大的女人提着亮闪闪的鬼头刀追得屁滚尿流，那女人一边追一边吼，刀风扫过带起阵阵惊呼，倒比后头的队伍更让人胆寒。
铁柱在后面一边追一边扯着嗓子喊：“红霞！下手轻点！别伤性命！”
涂红霞心里有数——这些终究是街头混混，算不上死敌。刀锋落下去时都留了分寸，专往屁股和大腿上招呼。混混们被追得哭爹喊娘，不断有人被砍中倒地，疼得嗷嗷直叫，有的干脆扔了手里的铁棒，跪在地上拼命磕头求饶。
涂红霞迈开大长腿，哪管这些，一边追一边骂：“王八羔子，给我站住！”伸手习惯性往腰间一摸，才想起手榴弹早没了，恨恨啐了一口：“真他妈不习惯！”
领头的黑虎方义珍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心里把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哪来这么个疯女人？体力好得不像人！这他妈以后给多少钱也不跟铁柱的忠义堂较劲了！
这场闹剧般的追打，倒让涂红霞一战成名，成了“忠义堂八大金刚”里最扎眼的一个。自此，铜锣湾再没人敢轻易招惹忠义堂。
可涂红霞半点也高兴不起来。二百多斤的身子日渐消瘦，没事就往海湾边蹲，望着远处来来往往的轮船，眼神直勾勾的，望的始终是台湾的方向。那片海在她眼里，像道跨不过去的坎，坎那边，是她日思夜想的人。
杨峰推开舱室门，不禁愣在原地。江安琪早已洗净满脸尘土，身着一袭性感睡衣斜倚在床。柔和的灯光下，她的肌肤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杨将军要去哪？\"江安琪几步上前，拦住他的去路，媚笑着说，\"船上实在没地方了，他们才把我安排到这儿。\"说着，她利落地取下杨峰的风衣和军帽，挂到衣架上，\"将军今日救命之恩，我实在无以为报，今晚就让我好好伺候您吧。\"
杨峰连忙后退半步，神色严肃：\"使不得！刘将军为国捐躯，保护您是我应尽的责任。\"江安琪对自己的魅力向来自信，毕竟在广州时，凭借美貌周旋于各方权贵之间也能游刃有余。此刻她双臂轻抬，搂住杨峰的脖颈，娇声道：\"将军如此正直君子，更值得我倾心相待......\"
杨峰望着江安琪娇柔的面庞，不得不承认她确实生得妩媚动人。男人的本能让他心中泛起一丝涟漪，可想起被打乱的起义计划、远在香港的兄弟，还有不知前路如何的台湾之行，这丝悸动瞬间消散。江安琪今天在码头经历了太多混乱，此刻已疲惫不堪，在他耐心劝慰下，终于沉沉睡去。
杨峰轻手轻脚掩上舱室门，踱步来到隔壁。推开门，只见杨小虎等六名警卫与两名海军军官围坐在一起。
杨峰刚踏入舱室，杨小虎\"腾\"地站起身：\"师长，您找我们？\"他目光扫过桌上摊开的扑克牌和零散筹码，两个海军军官正手忙脚乱地收拾。杨峰笑着摆摆手：\"接着玩，算我一个。\"
\"杨将军也打牌？\"海军军官满脸惊讶，却还是腾出座位，\"我们就是打发时间。可不就是打发时间。\"杨峰扯松领口坐下，指尖熟练地切牌。牌局正酣时，丁鹏推门而入，手里的文件差点掉在地上——这位平日里严肃的将军，此刻正眯着眼算牌，嘴角还叼着半截香烟。
\"这下好了，\"杨峰把牌往桌上一甩，靠在椅背上，\"以后没仗打，就剩喝酒打牌了。丁鹏，你藏的好酒该拿出来了吧？\"丁鹏回过神，立刻吩咐勤务兵：\"去厨房弄几个好菜，再把我舱里那几箱洋酒全搬来！\"
军舰厨房很快端出十几道精致菜肴，啤酒、白酒、香槟摆满一桌。杨小虎见四周戒备森严，知道师长暂时安全，也放松下来举杯畅饮。杨峰一杯接一杯往嘴里灌，满心的焦虑和不甘都化作辛辣的酒液。最后他醉得人事不省，被众人抬回房间。
次日晨光透过舷窗，杨峰头痛欲裂地睁开眼。身上一丝不挂，身旁的江安琪还在熟睡。他望着舱顶的吊灯，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命运的轨迹早已偏离了他设想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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