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风将老吴头递来的硬面馒头掰成小块，就着管道里凝结的水珠慢慢吞咽。胃里有了食物，有些僵硬的四肢渐渐变得灵活了起来，脑子里的思路也愈发清晰。老吴头提供的信息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混乱记忆里最关键的锁——赫军背后的“老板”在省里有人，能调动黑白两道，甚至敢对记者下死手，这绝非普通的地方势力，背后一定牵扯着更深的利益网络。
“老吴头，您知道城西旧货市场怎么走吗？”萧风将最后一块馒头塞进嘴里，棉袄上的发霉味混着尘土气息，阳光慵懒，远处流浪汉们的鼾声此起彼伏，格外让人安心。
老吴头正用树枝拨弄火堆，闻言抬了抬眼皮：“那地方鱼龙混杂，三教九流都有，你去那儿干啥？”
“找个老朋友。”萧风没有细说，只是将老吴头给的旧棉袄领子立起来，遮住半张脸，“我去去就回，麻烦您帮我盯着点外面。”
老吴头盯着他看了半晌，从怀里摸出一把锈迹斑斑的折叠刀扔过去：“世道乱，防人之心不可无。”
萧风接住刀，刀柄上还留着老人的体温。他弯腰钻出管道时，晨光已穿透工厂的破窗，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流浪汉们还缩在角落酣睡，老大打着震天响的呼噜，老七抱着个破布娃娃，嘴角挂着口水——这些被世界遗忘的人，此刻却成了他最安全的屏障。
城西旧货市场在陇北市边缘，是个自发形成的交易市场。萧风混在拾荒的人群里，沿着铁路线步行了将近两个小时，才看到那片被废弃铁轨环绕的棚户区。生锈的铁丝网圈起一片杂乱的空地，空地中央层层叠叠堆满了各种旧家具、破电器和各种废品，堆积如山。空气中弥漫着铁锈、霉味和劣质煤烟混合的气息。
他故意在入口处的废品站磨蹭了片刻，眼睛像雷达般扫过周围。三个穿着黑色夹克的男人靠在电线杆上，指间夹着烟，眼神却不住地瞟向市场深处，与老吴头描述的“黑夹克”特征完全吻合。他们腰间鼓鼓囊囊，走路时步伐沉稳，显然是练过的——这印证了陈默的警告，“影子”的人果然已经开始排查。
萧风低下头，将脸埋在棉袄领子里，顺着人流往里走。市场里叫卖声此起彼伏，修鞋的、补锅的、倒卖二手手机的……每个人都埋头于自己的营生，没人注意这个缩着脖子的流浪汉。他按照记忆里的位置，在市场最深处找到了那家挂着“陈记修表”木牌的摊位。
他本想第一时间和李仙儿取得联系，估计她已经给自己办好了手机卡。他想了想还是放弃了，李仙儿是自己从陇西带过来的，“影子”肯定早就注意到了李仙儿，甚至有可能对李仙儿的手机上了手段，他不敢冒险，更不敢将李仙儿也拖入危险的泥潭之中。
眼前这个摊位是个不到两米宽的铁皮棚，棚下摆着一张掉漆的木桌，上面摊着几块拆开的旧手表，零件像碎钻般散落。一个穿着深蓝色工装服的中年男人正低着头，用镊子夹着齿轮，阳光透过棚顶的破洞照在他鬓角的白发上，竟有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此人正是萧风的战友老枪——陈默。
萧风站在摊位斜后方的废品堆旁，假装翻找塑料瓶，眼角的余光却始终锁定着陈默。他注意到陈默握镊子的手稳得像磐石，指节上有层厚厚的茧子——那不是常年修表磨出来的，而是常年握枪留下的印记。
“老板，这收音机还能修不？”萧风捡起一个满是灰尘的半导体，声音刻意压得沙哑，带着流浪汉特有的浑浊。
陈默头也没抬，声音平淡：“零件坏了，修不好。”
萧风慢慢走近摊位，将半导体放在桌上，左手看似随意地在桌沿敲了三下——短、长、短。这是当年他们在边境执行“猎隼”任务时的紧急联络信号，也是他和老枪、赫军他们三人之间的秘密。
陈默夹齿轮的镊子顿了半秒，随即又恢复如常。他抬起头，目光扫过萧风的脸，像在看一个真正的流浪汉：“修不了，别胡搅蛮缠，别影响我做生意。”眼神里没有丝毫波澜，只有常年打交道的冷漠。
萧风心一沉，难道他没认出来？还是在忌惮什么？他咬了咬牙，决定赌一把，右手悄然做出一个手势——拇指扣住食指第二关节，其余三指微张。这是“猎隼”任务中，确认友军身份的暗号。
陈默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虽然只有一瞬，却被萧风精准捕捉到。
“这表……能换俩馒头不？”萧风从怀里掏出一个捡来的旧怀表，放在零件堆旁，声音压得更低，“我看它走得挺准，就是……缺个发条。”“发条”是老枪当年的代号。
陈默终于放下镊子，拿起那只怀表，用袖口擦了擦表盘：“民国三十年的老货，不值钱。”他顿了顿，声音低得像耳语，“但我这儿有个旧发条，或许能配上。跟我来。”
他起身掀开摊位后的帆布帘，露出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窄巷。萧风回头看了一眼，那三个黑夹克还在远处游荡，并未注意这边。他迅速钻进窄巷，帆布帘在身后落下，隔绝了外面的喧嚣。
窄巷尽头是间低矮的小平房，陈默推开门，反手锁上，才转身看向萧风，眼神里的震惊再也藏不住：“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说来话长。”萧风扯掉棉袄领子，露出被污泥掩盖的脸，“我被人陷害，现在是通缉犯。”
陈默沉默地倒了杯热水递过来，目光落在萧风挺直的脊梁上：“我就知道你这性子，早晚要出事。”语气里带着责备，却没半分嫌弃。
萧风接过水杯，暖流顺着喉咙滑进胃里：“赫军……你联系过吗？”
陈默的脸色沉了下来：“半年前打过一次电话，他说你高升了，让我别联系你，免得给你添麻烦。”他从床底下拖出一个木箱，“这几天总有人来市场打听，说要找个‘懂电子、会追踪’的人，我就猜着可能跟你有关。”
木箱里装着各种电子元件、微型摄像头和几盘磁带，竟像个小型情报站。陈默从箱底翻出一个黑色布袋：“里面有套干净衣服，还有张假身份证，名字叫‘李根生’，是个乡下进城务工的。”他又拿出一部老旧的诺基亚，“只能接打电话，没有定位功能，充电器在布袋侧袋里。”
萧风看着布袋里的东西，眼眶有些发热。当年在边境，陈默就是他们的技术支援，总能在最危急的时候拿出保命的东西。
“安全屋在市场东头的废弃冷库，密码是‘猎隼’行动的日期。”陈默的声音严肃起来，“那里以前是我们的应急据点，通风管道直通城外的排水沟。”
他顿了顿，“但你最好别待太久，那些人查得紧，我昨天还看见他们在冷库周围转悠。”
“他们是‘影子’的人？”萧风追问。
陈默点点头：“为首的是个戴金丝眼镜的，看着文质彬彬，下手却狠。前天市场里一个收废品的老头，就因为多看了他们两眼，被拖到后巷打断了腿。”
他拍了拍萧风的肩膀，“老萧，这趟浑水比我们想象的深，你得活着出去。”
萧风握紧手里的诺基亚，手机外壳的冰凉透过掌心传来，却让他无比清醒。他知道，陈默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冒了天大的风险。
“我会的。”萧风将布袋背在身上，“你自己保重，一旦有动静就立刻撤。”
陈默摆摆手，掀开帆布帘：“走吧，趁现在没人。”
萧风钻出窄巷时，正好撞见一个穿黑夹克的男人朝这边张望，他立刻低下头，混入拾荒的人群。眼角的余光里，陈默已经重新坐在摊位后，低头修着表，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走出市场时，萧风摸了摸口袋里的假身份证，指尖传来粗糙的质感。阳光刺眼，他却觉得心里亮堂了许多——暗线已经启程，接下来，该轮到他反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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