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悦捏着糖纸鹤的手指微微发颤，西市废染坊的轮廓在浓雾中若隐若现。
破败的砖墙上爬满深紫色牵牛花，被夜风吹得簌簌作响，倒像是无数只拍打窗纸的手。
她将风灯举高些，忽见门环上悬着条褪色的绉纱披帛——正是上个月赏花宴时苏瑶戴过的样式。
"；系统，开启夜视模式。"；她在心底默念，眼前顿时浮现出淡蓝色的网格线。
苔藓斑驳的石阶上残留着新鲜泥印，尺寸竟与陈少爷那双鹿皮靴分毫不差。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时，腐朽的丝帛气息扑面而来。
二十几盏琉璃宫灯蓦然亮起，晃得她抬手遮眼。
待适应光线后，却见五色织锦堆成的山丘上，歪坐着七八个华服少年，领头的紫衣公子正用银签子剔着指甲里的凤仙花汁。
"；萧姑娘比预想的早到了半刻钟。"；倚在织布机旁的粉裙少女轻笑，腕间累丝金钏撞出清越声响。
她葱管似的指尖挑起半幅缂丝，"；听说你能让朽布回春？那便请将这幅前朝的古帛复原。"；
萧悦接过残片的刹那，系统突然在视网膜投射出密密麻麻的裂纹分析图。
她正欲细看，黄衫少年忽然甩来本《天工开物》，书页精准地翻到"；染织篇"；。"；限你燃尽这炷龙涎香前，按古法配出对应的植物染料。"；
青玉香炉腾起袅袅烟柱，贵族们哄笑着将各色漆盘踢到她脚边。
萧悦蹲身时嗅到漆盘边缘的松烟墨味——这分明是叶瑾惯用的墨锭气息。
她借着整理裙摆的姿势，悄悄将袖中糖纸鹤塞进砖缝。
"；诸位既要考校，何不光明正大下战帖？"；萧悦突然扬声道，指尖抚过缂丝残片边缘的焦痕，"；这古帛分明是被人故意泼了明矾水，诸位既知《天工开物》，难道不晓'；矾过则脆'；的道理？"；
满室嬉笑戛然而止。
紫衣公子手中银签"；当啷"；坠地，在青砖上弹跳着滚到萧悦绣鞋边。
她俯身拾起时，瞥见银签末端刻着微不可察的九宫格纹，与白日里画轴上的纹路如出一辙。
"；伶牙俐齿！"；粉裙少女拍案而起，鬓边金步摇乱颤如风中柳条，"；那你倒是说说，这染料当如何......"；
"；茜草根三铢，苏木五铢，辅以乌梅汁定色。"；萧悦截住话头，从漆盘中拣出几块暗红矿石，"；但诸位既备了西域来的朱砂，想必真正想考的是'；朱砂染帛不褪色'；的秘法吧？"；
暗处的织锦堆忽然传出衣料摩擦声，萧悦耳尖微动，捕捉到类似伞尖轻叩地砖的节奏。
她佯装查看染料，实则用余光扫过系统标注的温度异常区——某处织锦后藏着个与人体等温的阴影。
香炉即将燃尽时，萧悦突然打翻盛着明矾水的瓷瓶。
液体泼溅在青砖上腾起白烟，贵族们惊叫着跳开，她趁机将袖中草图边缘的朱砂字迹按在湿砖上——飞白体的"；瑾"；字在月光下泛着血色的光。
"；夜露深重，诸位不怕新裁的云锦襕袍沾了潮气？"；她突然转向东南角的织锦堆，声音清亮如碎玉，"；陈少爷既来了，何不现身指点迷津？"；
风灯忽明忽暗地摇晃起来，染坊梁柱间垂落的丝绦无风自动。
萧悦抚平袖口褶皱时，摸到不知何时被人塞进的素绢帕子，帕角绣着半朵未完成的水墨木槿——那针法，竟与苏瑶前日赠她的香囊如出一辙。
青砖地面突然传来三长两短的叩击声，萧悦藏在袖中的手指微微蜷起——这是上元节灯谜会上与苏瑶约定的暗号。
东南角的织锦堆簌簌晃动，滚出个系着金丝绦的藤球，正是前日她们在蹴鞠场遗失的那只。
"；萧姑娘好利的眼睛。"；陈少爷掀开织锦踱步而出，月白锦袍上银线绣的云纹在宫灯下泛着冷光。
他弯腰捡起藤球时，腰间玉佩突然发出蜂鸣般的震颤，惊得琉璃灯里的烛火齐齐暗了三分。
萧悦的视网膜上骤然跳出红色警告框，系统扫描显示那玉佩内部藏着精巧的齿轮装置。
她装作整理鬓发，用余光瞥见叶瑾常佩的竹骨伞尖正从梁柱缝隙间缓缓收回，伞面残留的松烟墨在系统热成像里晕开诡谲的紫红色。
"；既然陈公子也爱玩草木染的把戏..."；她忽然踢翻脚边的茜草汁陶罐，绛色液体泼在青砖缝里，与先前残留的明矾水发生剧烈反应。
腾起的白雾中，贵族少年们华贵的衣摆顿时绽开星星点点的茜草花纹。
粉裙少女尖叫着提起被染红的裙角，腕间金钏撞在织布机上迸出火星。
萧悦趁机扯过那幅残破缂丝，借着系统投射的经纬线分析图，将织物浸入混合朱砂的染缸。
暗红液体触到古帛的瞬间，琉璃灯盏突然全部熄灭。
黑暗中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萧悦摸到腰间香囊里备用的萤石粉。
当她将粉末撒向半空时，浸染完成的缂丝竟在幽蓝荧光中浮现出完整的《千里江山图》——那是她用系统标注的裂纹走向，反向推导出的修复方案。
"；妙哉！"；林公子从织锦堆后转出来，手中折扇拍得啪啪作响。
他玄色劲装的袖口还沾着蹴鞠场的草屑，显然来得匆忙，"；萧姑娘这手'；荧光补画'；的绝技，当得起'；织女再世'；的名号。"；
萧悦瞥见他靴筒边缘露出的半截糖纸，正是自己塞进砖缝的那只纸鹤翅膀。
她故意踩住林公子不慎掉落的玉佩穗子，在对方弯腰时压低声音："；林少爷既在蹴鞠场见过苏瑶的绣鞋，就该知道她此刻正在..."；
话音未落，染坊木门轰然洞开。
苏瑶抱着鎏金手炉站在月光里，鹅黄斗篷上凝着夜露，发间别着那支失而复得的木槿银簪。
她身后跟着气喘吁吁的吴姑娘，后者怀里抱着的漆盒正不断渗出糖霜的甜香。
"；诸位要试我姐妹的本事，何须这般大费周章？"；苏瑶的声音还带着风寒未愈的沙哑，指尖却利落地解开漆盒金锁。
十二枚糖画随着机关转动升到半空，竟是用冰糖拉丝复原的《天工开物》插图。
萧悦的视网膜突然闪过数据流，系统自动将糖画与古帛裂纹进行比对。
她抓起两支银签，沾着朱砂染料在糖画表面快速勾勒。
当最后一笔落在"；染织篇"；的织机图案上时，整幅缂丝突然迸发出七彩流光。
贵族少年们的嗤笑凝固在嘴角，陈少爷手中的藤球"；咚"；地砸在地上。
萧悦踩着满地流光走向苏瑶，绣鞋踏过之处，青砖缝里的茜草汁居然开出细小的绛色花苞——这是她昨夜用系统兑换的速生花种。
"；萧姐姐。"；吴姑娘突然扯了扯她的袖口，漆盒底层滚出个竹筒。
萧悦捏碎封蜡时，熟悉的九宫格纹在月光下显现，筒内绢布上赫然是叶瑾的字迹："；戌时三刻，城南观星台。"；
她正要将竹筒收进袖袋，林公子突然用折扇抵住她的手腕。
青年将领之子的力道拿捏得极准，既不会弄疼她又让人挣脱不得："；萧姑娘若肯教我这荧光补画的诀窍，明日西市新开的绸缎庄..."；
"；林少爷的算盘倒是打得精。"；萧悦笑着抽回手，顺势将沾着糖霜的指尖在他袖口画了道波浪纹，"；不过您袖中的海东青羽毛，可比绸缎庄的契约金贵多了——听说圣上秋狩在即？"；
满室哗然中，陈少爷突然击掌三声。
染坊梁柱间垂落的褪色绸缎应声而落，露出后面整面墙的博古架。
上百个琉璃瓶里装着各色染料，瓶身标签却是用西域文字书写。
萧悦的系统界面立刻跳出实时翻译，她故意指着某个琥珀色瓶子："；陈公子既寻来了龟兹国的柘木汁，怎不知要搭配高昌国的雪盐？"；
粉裙少女闻言突然掀开织布机下的暗格，捧出个冰裂纹瓷坛。
当萧悦将雪盐撒入染料时，原本浑浊的液体竟变得清透如琥珀。
贵族少年们再也维持不住倨傲神色，不知谁先起的头，此起彼伏的"；萧姑娘"；称呼渐渐染上敬意。
子时的更鼓响起时，萧悦腕间的系统突然微微发烫。
她借口查看染料成色走到院中，月光下的废染坊竟显出几分琉璃宫殿的华美。
三个时辰前还对她冷嘲热讽的贵族子弟，此刻正为谁能先得到她设计的纹样争吵不休。
"；萧姑娘！"；吴姑娘举着糖人从回廊跑来，发间的珊瑚钗子在跑动中叮咚作响，"；茶楼说书人已经把今夜之事编成段子了，现在全城都在传你是'；璇玑阁主转世'；呢！"；
萧悦倚着染缸轻笑，缸中未用完的朱砂染料倒映着漫天星河。
当林公子捧着新拟的契约来找她时，她故意将沾着夜露的帕子丢进染缸。
帕角绣的木槿花遇水舒展，竟在绸缎表面绽开层层叠叠的暗纹。
"；萧姑娘可知今夜之后，京城要有多少绣娘失业了？"；带笑的男声从屋顶传来，叶瑾倒挂着出现在檐角，手中竹骨伞的墨迹未干。
伞面新绘的正是她修复缂丝的场景，角落却多了只振翅欲飞的糖纸鹤。
萧悦正要反驳，耳畔突然响起尖锐的电子音。视网膜上跳出个从未见过的金色进度条，伴随着机械女声的提示："；宿主声望值突破临界点，系统即将进入升级模式，新任务载入中..."；
她假装被夜风迷了眼，转身拭去眼角不存在的泪水。
月光穿过残破的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恍惚间竟组成了个熟悉的九宫格图案。
当更夫敲响三更梆子时，萧悦摸到袖中突然多出的玉牌——正面刻着"；璇玑"；二字，背面却是用荧光染料绘制的星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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