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意思是,你参加皈妖军,是为了给自己的孩子赚取一枚妖种?”好一会后,楚宁回过了神来,神情古怪的问道。
“不然呢?要不是为了孩子,谁愿意来这种地界拼死拼活?”憨厚男人倒是习以为常,很是理所当然的应道。
“也是这些年赶上了好时候,放在以往,就是战死了,得来的抚恤也远远不足以筹够换取妖种的军功。”
“幸好这些年国师推行了新政,提高了战死的抚恤,通常五年后勤的劳作,加上抚恤的军功,就能换到一枚妖种,我们这些人,才有机会给自己孩子寻个出路。”
说道这里,男人的脸上还露出了由衷的感激之色。
“所以你们都是?”楚宁又问道。
“差不多吧。大家都差不多是在军田亦或者锻造坊做满五六年的时间,然后就想办法加入皈妖军,只要能战死,亦或者运气好,杀上几个夏人士卒,就能筹够军功。”男人应道。
“不会害怕?”楚宁问道。
男人苦笑一声:“谁能不害怕呢?可要是挣不到足够的军功,孩子们就会和我们一样,一辈子是下等人……”
“我们死在这里,但至少孩子们是有希望的,他们可以成为蚩辽人,可以过上好日子,一代好过一代,这不就够了。”
楚宁看着对方,忽然有些恍惚。
他得承认,在知晓这些皈妖军身份的最初,他对这些家伙是很鄙夷的。
在他看来,他们应当是那种城府在蚩辽脚下,数典忘祖一般的存在。
可当男人对他说出这番话时,楚宁却忽然意识到,或许这种数典忘祖,只是悲惨现实下,一种无奈的选择。
“可和曾经的同胞作战,你们就不会觉得……难过?”楚宁想了想,又问道。
这话一出,那男人的脸色骤然一变,警觉的看向四周,确定无人知道他们的对话后,方才松了口气,又言道:“大人说什么呢?”
“我们和夏人可早就没关系了!”
“他们哪管我们的死活,若不是蚩辽的大人们到了莽州,我们这些人早就被饿死了,现在的日子虽然苦了点,但至少我们还有希望!还有可能成为蚩辽的族人!这在以往,可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男人说着脸上露出了崇敬之色,仿佛只要是提到蚩辽二字,对他而言都是无上的荣耀一般。
楚宁再次沉默。
他能感觉到男人对于蚩辽那种发自内心的崇拜,他不太清楚蚩辽在幽莽二州的统治到底如何,但从一些逃来的难民以及男人的话语中,他其实可以推测出,其统治的方式,对于夏人而言,是相当苛刻的。
但即便如此,男人却并无怨怼,反倒甚是推崇。
楚宁并不会将男人的行径归咎于病态亦或者恶毒。
那更像是在高压之下,毫无希望之时,懦弱之人不得已给自己的心理暗示,并且最后将之作为信仰。
因为只有在打心眼里认为蚩辽人就是高出他们一筹,他们才能心安理得接受被蚩辽压迫的现实。
他们固然可恨,可又同样的可怜。
楚宁并不喜欢这样的家伙。
因为他们的可恨,让楚宁不能喜欢上他们。
可同时,他们的可怜,又让楚宁没有办法全心全意的憎恶他们。
可惜的是,这世上,这样的人,往往占据了绝大多数。
他们是位孩子拼命的父亲。
却也是甘为刽子手同伙的伥鬼。
“到了。”
楚宁正恍惚间,前方忽然传来了声响。
原来拓跋成宇的部队已经来到了距离那群所谓的夏人军队不到一里的地方。
夜色依然很浓,雾气也依然很重。
即使是这般距离,众人也只能勉强看到那站在不远处的一道道黑影,并无法看清他们的全貌。
他们就像是雕塑一般,一动不动。
收回了思绪的楚宁,抬头看向前方,眉头很快便皱了起来,不仅因为受阻的视线,更因为他在这浓郁的雾气中感觉到了一丝让他不安的气息。
像是……
魔气。
很淡,却真实存在。
是黑潮潮汐?
他暗暗推测道,这些年黑潮潮汐确实波动极大,尤其是在出现过大量伤亡的战场,出现一丝魔气,并不罕见。
可他却隐隐觉得,眼前这些气息,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东西。
“唉!”
“前方何人!报上名来!?”就在楚宁想着这些的时候,队伍前方的拓跋成宇已经提起了自己的大刀,朝着雾气中的身影高声喝道。
只是浓雾那一边的众人却静默不语,每个人都一动不动。
拓跋成宇的眉头一皱,自觉被对方轻视,他有些恼火,再次开口言道:“我乃蚩辽大将拓跋成宇!”
“尔等既然敢夜袭环城,何不报上名号,莫不是知我威名,起了临阵退缩之意?”
“那便速速退去!”
此音落下,浓雾那头依然死寂一片,不见回应。
拓跋成宇脸上的神色愈发阴冷,他本就不多的耐心被尽数耗尽。
“来人!冲阵!”
他大喝一声,话音一落。
楚宁身旁的那群夏人组成的皈妖军立马面露兴奋之色,快步走到了队伍的前方。
“大人!让我等去吧!”为首的那位憨厚男人主动请缨,神情热切。
拓跋成宇冷冷的望了他们一眼,神情轻蔑。
但还是在之后,言道:“虽然羸弱,但至少你们拥有了与蚩辽勇士一般的勇气。”
“既如此,你们便去吧!”
拓跋成宇这话一出,那群皈妖军仿佛得到了天大的嘉奖一般,脸上的神情愈发兴奋,近乎于狂热!
“我等定奋勇作战!不堕蚩辽威名!”为首的男人朗声言道,其余百人也纷纷激动的附和道。
拓跋成宇却面露嫌恶之色,似乎是觉得跟这群皈妖军多言半句都是对自己的侮辱一般。
他意兴阑珊的摆了摆手。
只是那群皈妖军却对拓跋成宇这样反应并不觉又任何不妥,放到纷纷整理起了自己身上破烂的甲胄,然后在憨厚男人命令下,纷纷列队,摆开了冲阵的架势。
那分明就是蚩辽的战阵,只是这群皈妖军,显然并未受过专业的训练,这番战阵颇有几分画虎不成反类犬之感。
那拓跋成宇在皈妖军的身后,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他的嘴角露出一抹讥笑之色。
可皈妖军对此,依然毫无所觉,反倒一个个脸上露出了激动之色。
伴随着那为首男人的一声令下,一群人以拙劣的蚩辽语大喝一声:“祖神在上!”
旋即便气势冲冲朝着浓雾深处冲杀了过去!
楚宁冷冷的看着这一幕。
他并不看好这群皈妖军的下场。
也有能力阻拦他们的送死之举。
但在短暂的犹豫后,楚宁还是收起了这样的心思。
他并不觉得这些皈妖军一定是罪该万死之辈,可……
他更知道,有些人他是无法拯救的。
既然他们想要用自己的死去换取取悦蚩辽人的机会,楚宁只有选择尊重。
他压下了心头泛起的一丝不忍,然后同样注视着那群冲入浓雾中的身影——
他亦想要弄清浓雾那头出现的家伙们的身份。
而奇怪的是,在冲入浓雾没多远后,皈妖军的身影却忽然消失不见。
“怎么回事?”拓跋成宇也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他的眉头一皱,大声问道。
周遭的蚩辽士卒同样神色惊骇,却并无一人有办法回应他的疑惑。
而就在这时,那浓雾中消失的身影再次出现,并且在众人的眼帘中不断放大。
他们似乎去而复返。
“混蛋!你们敢临阵脱逃!?”反应过来的拓跋成宇暴喝一声,神情恼怒。
“给我冲锋,敢溃逃者,杀无赦!”
他的怒吼响彻在战场,可却丝毫没有震慑到浓雾中的身影,他们依然不断朝着此处奔来。
“督战官!给我上前,谁敢退后,立斩不赦!”他恼怒吼道。
话音一落,几位蚩辽士卒拔出了刀剑,来到了浓雾前,以明晃晃的刀刃直面那些即将冲出浓雾的身影。
可即便如此,那些身影溃逃的步伐依然不曾停下,反倒越来越快。
楚宁同样看到了这一幕,他起先对于皈妖军的去而复返同样不解,可就在那群身影即将冲出浓雾的瞬间,他仿佛感觉到了什么,脸色骤变。
“不对!”他在心底暗道一声。
这念头一起的瞬间,那些身影依然冲到了浓雾的边缘,几位督战官也狞笑着举起了屠刀。
吼!
但下一刻,浓雾中却忽然响起一声尖锐的低吼。
那些浓雾中的身影速度陡然加快,以近乎扑杀的方式冲到了那些督战官的身上。
督战官们倒是有些本事,反应及时,将最前方的几人斩杀,可那些身影的速度却极快,一个倒下身后却有更多的同伴前赴后继的扑来,宛如野兽一般,三五成群的将那些督战官扑倒在地,奋力啃咬。
是的。
那些皈妖军,仿佛变了个人一般。
他们还是原来的模样,可身上破烂的甲胄被腐朽,露出皮肤变得森白,其上凸起一道道青色的血管,变作了宛如野兽般的模样,疯狂且不知恐惧对蚩辽人发起了攻势。
而这一切却只是发生在短短十息不到的光景。
没有打斗声,也没有邪法的能量波动。
他们只是在浓雾中消失了那么几个眨眼的光景,一切就截然不同……
这般诡异的场面看得在场众人皆心头亡魂大冒。
而还不待他们反应过来,一道声音忽然从浓雾中传来。
“丰元六年春……”
低沉、沙哑。
“吾奉大将军邓异之命,驻守环山……”
“以血咒为契,立下重誓……”
“为北境,永镇环山,虽死不退。”
“今。”
“血咒显灵,领……”
“铁甲万众,幽冥得归。”
“当……”
“以我之誓,行我之责……”
“戮我之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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