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元化说道：“如若殿下不弃，此间事了，臣就立刻前往温榆河进修。”
叶铭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笑着点了点头。
孙元化迫不及待的朝着船舱里面而去，刚进入内部，就感受到一股迎面而来的灼人热浪，里面有密密麻麻恩德管道与钢铁支架，一台可以称得上的庞大的机械此时并未运动，但他可以想象，船只动起来的时候，眼前这个大家伙，动起来会如何震撼。
孙元化暗自咋舌，就这样的大家伙，其他人就算是看到了，也根本制作不出来啊！
就这些比人还粗大的钢管，就不是一般人能够制造出来的，这其中蕴含的技术，不是一般人可以想象的。
肉眼可见的地方，每一处都是难点，毫不夸张的说，你连这些材料都搞不定！即便是有这些材料，你也没有能耐造出来！
就算你有桑麻，你也不一定能弄出一件衣服！
孙元化面色呆滞，哪怕是他，看到眼前的东西，也是一头雾水，难以想象。
温榆河的技术水平，已经发展到这种地步了吗？所以他引以为傲的特长，或许到了温榆河，也根本不算什么？
温榆河造船厂的随便一个人走出来，都会比他更强？
这温榆河，是非去不可了！他有一种预感，以后去温榆河进修过的和没去进修过的，可能会变成完全不同的两类人。
他只能笑着说一句，“侯爷，这里面的工人，可比其他船只的辛苦多了。”
叶铭笑着说道：“就是这些司炉工的日子，可能会有些艰苦，这里面温度很高，尤其是大船全力驱动的时候，这里的温度更是会达到人难以承受的地步。”
“好在我开的工钱也还算高，所以大家伙儿并没有什么意见，每年一百两银子，很多人还是愿意的。”
孙元化只能道一句牛逼。
他这才想起，这位爷是真的很大方，这舍得掏钱的那位，所以那些去温榆河工作的，几乎没有任何人不觉得这位侯爷是一个好人。
民心怎么来的？花钱买来的，只要给人足够多的利益，不愁没人效劳。
“侯爷，虽然有些唐突，但下官还是想侯爷介绍一下这些机器。”
叶铭笑了笑，当然乐意。
就像拥有一辆全世界独一无二的豪车，那总是希望在人前炫耀的。
我这车哪里哪里牛逼，搭载的是什么发动机？底盘悬挂又有什么特殊之处……
而且炫耀的对象，最好懂车。
他现在的心态也一样，这么厉害的战船，这么精密的配置，他也很想找人炫耀炫耀。
温榆河的造船工人都见识过了，找他们炫耀，没什么意思。
其他人呢，不懂船，你跟他炫耀，就是鸡同鸭讲，你如此精密的内部装置，给他介绍之后，他只会来一句牛逼。
能提供的情绪价值，少之又少，没什么意思。
叶铭指了指一个大型的金属圆筒，说道：“这玩意儿叫锅炉，石炭在锅炉之中燃烧，就会将这密闭的水箱加热到沸腾状态，如此就会产生大量的高压蒸汽。”
孙元化看着眼前的锅炉，说道：“侯爷，这东西，我听说过。”
叶铭诧异的看了孙元化一眼。
孙元化回答道：“蒸汽动力，其实大明很多学者，都有研究，但是很浅显，绝大多数都是流于表面，没有什么实际的意义，更不可能真的制作成可以提供动力蒸汽机。”
“毕竟大家伙虽然知道这玩意儿可以提供能量，但是这个过程实在是太复杂，比如这水箱要如何密封，就是一个天大的难题，稍不注意水箱扎炸了，那就完了，至于后续的锅炉如何和蒸汽机连接，气缸与活塞的制作等等，更是千难万难，以至于大家伙根本想都不敢想。”
“侯爷曾到了陕西，应该见过王徵，王徵曾在私底下曾有过设想，说如果真的能制作出一台大型蒸汽机，那么可以以石炭让船只自行行驶。”
“当然，想要真正实现，按照王徵的说法，那就是难如登天。”
说到这，孙元化看向叶铭的目光，更是已经敬仰到五体投地的地步。
难如登天的事情，还是被侯爷做到了。
这些只存在于他们设想之中的东西，可侯爷竟然直接将这东西摆在了他的面前。
叶铭倒真不知道这一点，有些诧异，明末的学者们，已经有了这方面的设想了？
当然，只是设想而已，距离真正成型，简直就是十万八千里。
不过这也说明，大明不缺聪明人，不缺真正的有才学的人，只是他们缺少一个环境，一个机会而已。
给他们钱，让他们折腾，谁知道他们会折腾出什么厉害的东西？
叶铭继续说道：“这些高压蒸汽，就是驱动大船前行的根本了，强大的蒸汽，会推动这蒸汽机的气缸内的活塞进行往复运动。”
“再通过连杆传到曲轴，曲轴就可以将活塞的往复运动，变成旋转运动，我这么说，能够理解吧？”
孙元化点了点头，他是真的懂，但正因为如此，他才难以想象有人真的能将这玩意儿造出来。
“曲轴连接着一个沉重的飞轮，用来稳定转速，再通过传动轴将动力传递至船尾的螺旋桨，如此一来，船只就可以向前进行运动了。”
“其实这玩意儿并不复杂，原理很简单，麻烦的就是将他制作出来。”
孙元化沉默片刻，说道：“对于侯爷来说，或许不复杂，但对于其他人来说，还是非常复杂的。”
叶铭感觉很舒坦。
果然，还是懂行的人的吹捧，才更显弥足珍贵。
随后，叶铭带着孙元化去看了其他地方，除了核心的锅炉和蒸汽机之外，驾驶区域、船员生活区，叶铭也都带着孙元化去看了一眼。
都有极为精巧的设计，比如驾驶区域的舵轮，只需要进行旋转，竟然就可以控制船只的转向，以改变行驶方向。
甚至在一旁还有压力表，温度计，水位计这样的东西？！
至于船员生活区，也有极为精巧的排风系统，让船舱内没有那么闷热，毕竟这船舱内都是人，都挤在这狭窄拥挤的船舱内，还是上下铺。
但凡排风做的不好，臭味可能会在整个舱室弥漫。
看完了这一艘战船，孙元化整个人都有些恍惚，他都有些怀疑自己以前学的那些，当真是认真学了吗？
就像一个高中进士的读书人，在野外遇到了一个人，那个人的学识，让这位进士老爷产生了在这人面前，我就是一个蒙童的荒诞之感。
而此刻，他就是这种感觉。
他如今已经可以确定，这世上，没有人能够阻止镇北侯。
如果镇北侯想，京城中那最高处的位置，侯爷只要想坐，那就能坐！
没人能阻止镇北侯，除了老天爷。
想到这，孙元化心中暗自有些隐忧。
侯爷有些过于强大了，强大到已经不是可以威胁皇权，甚至是可以随时取代皇权了。
这并非危言耸听，而是事实就是如此，侯爷手底下的力量，有些过于恐怖了，哪怕侯爷自己没有那方面的心思，愿意好好的当一个忠臣良将。
但是侯爷下面的那些人呢？他们愿不愿意当一个忠臣良将？他们想不想谋求更高的地位？他们会不会推着侯爷做乱臣贼子？
温榆河已经不仅仅是代表一个名字了，而是代表一个群体。
侯爷不像魏忠贤，需要靠着陛下才能拥有权利，本质上就是无根之水。
只是这些话，他不能说，也不敢说。
叶铭和孙元化回到大船的甲板之上，没过多久，登莱水师就拿来了准备好的饭食。
不算如何豪奢，但终究是比海上的伙食要好太多。
袁可立在刚刚船舶停靠之后，就开始忙活了，基本生活物资的采购搬运、船只的检修等等，都需要他忙活。
不过他却极为高兴，浑身充满了干劲，就像重获新生一般，此刻他不再是那个年近古稀的老者，而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一样。
这一次，他才找到了活着的真正含义，做着真正对的事情。
忙到现在，才回到甲板上吃了一口饭，都没和孙元化寒暄两句，就又去忙活了。
孙元化最后又提了一个请求，可否让登莱水师的主要官兵进入大船内部？给这群小兔崽子见识一下。
叶铭也没意见，登莱水师听话嘛，这个合理的请求，还是可以满足的。
这些登莱水师的官兵，原本还带着好奇的激动，相互交流着，气氛极为融洽。
可他们从船舱内部出来之后，一个个却如同见鬼一般，脸上带着沉重。
孙元化问他们为什么是这样的一副表情，那些官兵说看了这艘大船之后，他们觉得所谓的登莱水师，没有一点作用了。
他们很快就会被淘汰了。
就像一个人如果有机会穿丝绸，并且可以一直穿丝绸，他是不愿意再穿粗布麻衣的。
就像如今军中的火器，很多都用上了温榆河的火器，对以前的落后武器嗤之以鼻。
所以有了温榆河水师，他们登莱水师的破朽帆船，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呢？
孙元化听到这个结果，有些哭笑不得，说道：“别担心，大明海域如此宽广，侯爷的船不过一百多艘而已，怎么能守护住如此宽广的海域？”
“所以还是需要咱们的，甚至为了让咱们更有用，会给咱们更好的装备，更好的船只也说不一定呢？”
听到这话，这些温榆河水师的官兵才算是脸色稍稍好看一点。
有人一脸感慨的说道：“侯爷的这一艘船，就可以让整个登莱水师升不起任何反抗的想法吧？”
孙元化说道：“你们中的精锐，也有机会进入这支水师之中的。”
这话一出，在场众人一个个神采奕奕，目露憧憬。
又有人问道：“大人，你说温榆河的那些工匠们，怎么这么厉害，能制造出如此强大的战船？”
孙元化想了想，还是觉得直说为好。
“能制造出如此厉害的战船，最主要的功劳，并非那些温榆河工匠。”
那人问道：“不是温榆河工匠？那那些温榆河的武器大师？听说那里汇集着大明绝大多数的像大人这样的人物，是他们的聪明才智互相印证？”
孙元化一开始也是这么想，在见到这艘大船之前，在遇到侯爷之前。
可是见到侯爷之后，见到这艘大船之后，他已经彻底明白，能有这艘大船，最大的功劳，是这位镇北侯。
他是火器专家，擅长杂学，他清楚那些所谓大师的人物，像王徵、徐光启、宋应星这样的人，的确厉害，但是厉害的有限。
至少不比他孙元化强多少。
“是镇北侯，若功劳为十成，侯爷可占据一半多。”
登莱水师官兵若有所悟。
孙元化继续说道：“并非你们所理解的，侯爷给他们提供了人力物力财力，给他们搭建了平台，所以功莫大焉，而是这些先进的技术，本就是在侯爷的脑子里面存在的。”
“若论奇技淫巧，侯爷应当是天下所有人的祖师爷。”
听到这，这些登莱水师看向那位镇北侯所在的方向。
当真如井底之蛙抬头望天。
孙元化说道：“如果你们有机会去温榆河，一定要把握住，这是你们此生最快，也是最大限度改变命运的机会。”
“如果你们的孩子有能力去温榆河读书，一定要送他们去，族谱能不能单开一页，就看那一次的造化了。”
“如果是想要科举，就去文科院，如果想要学习这些的‘奇技淫巧’，那就去理科院！”
有官兵忙问道：“大人，是文科院和理科院更好？”
孙元化目光一凝，这个问题，要是在镇北侯来之前，他会毫不犹豫的说是文科院，毕竟从隋炀帝开科取士以来，迄今已有千年历史。
千年以来，这都是鲤鱼跃龙门的最好路径，这条路已经深入人心，他不认为这世上会有人能够改变他。
但是此时此刻，他有些不自信了，或许有一天。‘奇技淫巧’真的可以和文科院相提并论？
甚至会有一天，比文学院更加吸引人，是一条更高更宽的成龙之路？
孙元化说道：“说不准，且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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