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书族。
幽深宁静的庭院内。
一座精巧的木亭悬于清池之上，檐角挂着几盏素雅的灯笼，在微凉的夜风中轻轻摇曳，将亭内一方棋盘映照得忽明忽暗。
檀香袅袅，与池中荷花的淡雅气息交织，本应是极静的所在，此刻却弥漫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沉凝。
亭中，两人相对而坐。
书心通一袭青色常服，儒雅依旧，只是眉宇间比白日少了几分朝堂上的雍容，多了几分身为族长的深沉。
他指尖拈着一枚温润的黑玉棋子，目光落在纵横交错的棋枰上。
他的对面，卧龙白发如霜，面容清矍，脊背却挺得笔直如松。
他执白子，指尖在棋罐边缘无意识地摩挲着，眼神深邃，仿佛穿透了眼前的棋局，望向了更渺远、更不可测的未来。那目光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啪嗒！
书心通落下一子，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他抬眼看向对面的弟子，嘴角勾起一丝温和的笑意，打破了这份凝滞的沉默，道：
“卧龙，你可是有一段时间没有与为师静心手谈了。今日怎会突然来访，并有此雅兴？”
他的声音带着惯有的书卷气，却难掩一丝探究。他敏锐地察觉到，卧龙此来，绝非只为下棋。
卧龙闻言，执棋的手微微一滞，悬在棋盘上空。
他抬眼看向师尊，那双饱经沧桑、仿佛能窥见命运丝线的眼眸中，此刻清晰地映照出书心通的影子，也映照出他心底翻涌的惊涛骇浪。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指尖的白子终于落下，却不是寻常的布局点目，而是落在了一个看似无关紧要、却又隐隐牵动全局的‘星’位。落子之声，带着一种沉闷的回响。
“师尊，”
卧龙的声音低沉而缓慢，每一个字都仿佛承载着巨大的重量，道：“弟子今日……并非只为弈棋而来。”
“哦？”书心通执棋的手停在半空，眉峰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他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卧龙，等待下文。
庭院的虫鸣似乎也在这一刻屏息。
卧龙的目光越过棋枰，投向亭外沉沉的夜色，仿佛要从中捕捉到未来的轨迹。
最终，他缓缓道：“弟子近日偶有所悟，心神沉入大道之渊，隐约间，竟窥见了未来的一角碎片。”
“你窥到了什么？”
书心通眼中透着一抹好奇。
卧龙顿了顿，认真道：“那景象混沌不清，却又透着难以言喻的凶险与……悲凉。”
声音有些艰涩，带着一丝不确定的惊悸。
书心通闻言，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
他知道自己这位弟子的天赋异禀，尤其在参悟未来方面，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能力。
卧龙如此郑重其事，所见绝非寻常。
卧龙的目光收回，放在书心通身上，带着一丝复杂神色，一字一顿地问道：
“师尊，弟子斗胆一问，您……当真要将师姐书雪，嫁给陛下吗？”
轰——！
此言一出，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入巨石。
书心通脸上的温和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错愕、惊疑，随即化为一丝被触犯的愠怒。
他猛地抬眸，目光如电般射向卧龙，眉头紧紧锁起，形成一个深刻的‘川’字。
“你这是何意？！”
书心通的语气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甚至有一丝被冒犯的冰冷。
他盯着卧龙，仿佛要将他看穿，
“陛下乃万古人皇、天命之子！是我天武皇朝至高无上的主宰。他能够看中小雪，垂青我书族，这是书族的无上荣光，也是小雪几世修来的福分。为师高兴都来不及，你怎敢对此有所质疑？！”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庭院中回荡，带着一种近乎斩钉截铁的宣告，似乎也在用这激烈的言辞，强行压下心底因卧龙话语而悄然升起的一丝不安。
卧龙被书心通严厉的目光逼视着，嘴唇嗫嚅了几下，眼中那丝忧虑与欲言又止的神色更加明显。
他想说出那混沌景象中感受到的不祥，想描绘那模糊却令人心悸的悲凉气息，与陛下联姻有所关联。或者说，是与书雪有所关系，但，
话到嘴边，看着师尊那不容置疑的坚定神情，看着他对皇权、对“福分”深信不疑的模样，那些话语却如同被无形的巨石堵住。
他最终只是微微垂下眼帘，避开了书心通那锐利如刀的目光，喉结滚动，将所有翻涌的话语，连同那沉重的预感，一同咽了回去。
放在膝上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袍。
书心通看着卧龙这副欲言又止、最终选择沉默的样子，心中那股被冒犯的愠怒并未消散，反而掺杂进了一丝更深的疑虑和难以言喻的烦躁。
他太了解这个弟子了，若非真的看到了什么令他极度不安的东西，他绝不会在如此敏感的问题上贸然开口质疑。
“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书心通的声音压低了，带着一种洞悉的探究，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紧紧锁住卧龙低垂的脸。
亭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檀香的烟雾也停止了飘散，悬停在两人之间。
卧龙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他顿了好一会儿，仿佛在与内心的惊涛骇浪做着最后的搏斗。
最终，他极其缓慢地、沉重地摇了摇头，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道：
“弟子、弟子只是心有所感，一时妄言。请师尊恕罪。”
他抬起头，脸上努力挤出一丝平静，但那眼底深处的沉重与挣扎，却瞒不过书心通的眼睛。
书心通盯着他，眼神复杂。
那一眼，仿佛穿透了卧龙强装的镇定，看到了他灵魂深处翻涌的惊惧。他正要开口，
忽然——
“家主！不好了！家主！！”
一声尖锐、慌乱到变调的呼喊声，如同利刃般撕裂了庭院的死寂，由远及近，带着令人心头发紧的恐慌。
只见一名书府的仆人，脸色煞白如纸，连滚带爬地冲到了木亭外，甚至来不及行礼，便扑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语无伦次地喊道：
“小、小姐……书雪小姐不见了！”
“什么？！”
书心通猛地从石凳上站起，动作之大都带翻了面前的棋罐。
哗啦啦——！
黑玉棋子如同断线的珠串，倾泻而出，滚落一地，清脆的撞击声在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惊心。
“你说什么！小雪怎会不见？”
书心通脸上透着惊讶与愠怒，死死盯着地上那失魂落魄的仆人，仿佛听错了一般。
而他对面的卧龙，在听到消息后，身体也微微一颤。
他窥见的那一角模糊混沌，却又充满悲凉的未来碎片，此刻，仿佛在以一种突兀的方式骤然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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