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一辆简朴的牛车在泥泞陡峭的乡间小路行驶着，
车上坐着两位农学专家，他们头发花白，眼前别着一副金边的斯文眼镜。
他们与牛车格外违和。
他们接到镇政府的委派，下文峰乡万门屯村验收农田实验成果，看得出镇长相当高兴，一下子把他们两位都派出来。
丰书正把视线从两侧的景色收回来，村路太抖，即使坐在牛车上也觉得屁股疼，他眉头皱了下，
“老哥，前面还要多久才能到万门屯村？麻烦慢一点，我再给你加五毛钱，要不我这把老骨头都要散架了。”
张忠良“哎”了一声，立刻把车速放慢了下来，有些不好意思道，
“习惯赶车那么快了，我现在放慢点，再不舒服你就说。”
往常别人想要坐他的牛车顺风车，都是一个人给个两毛钱就上车了。但这两位城里人很是阔绰大方，五毛钱直接就亮了出来，现在又加五毛钱。
就算要再开慢一点，张忠良都不会有意见。
“书正，你就是下乡太少了，整天坐在镇里实验田搞研究。你的屁股坐不惯这种路，我可习惯咯！”
田高林调笑道，难得见丰书正狼狈的样子，
“哪天起你可真得下乡看看，了解一下咱们老百姓现在种植的情况。”
丰书正摇头，觉得没有必要，
“这几年各地生产队都放出高产信息，隔壁大有乡，去年就搞了一回，说是一亩玉米地里出了五千斤的玉米！嚯，可真敢讲！”
“他们怎么不再说高一点？让咱们洪门镇出来一个天下第一田！”
当时两人下乡前还真有点不敢相信，大有乡真出高产的成绩了？
虽然这有点违背作物生长规律，但谁心里不还有些期待呢？
盼着国家繁荣昌盛，盼着地里真的出了一个奇迹，那大家都能吃上饱饭了！
当时两人去了大有乡，才发现那不过是虚报，是村民们把两三亩玉米地的产量全部都堆到了一亩田里。
拿着大有乡的“高产”玉米种子在镇里实验田种，一亩产量都不到六百斤，还是用了各种化肥施加肥力堆上去的后果了。
但镇长不管这些，他只管上报。
打那以后，两人就不信这些所谓的“农业奇迹”了。
丰书正又补了句，
“不过，这万门屯村倒是说得保守。一亩玉米地产量六百五十八斤，红薯一百五十二斤，总产量八百多斤，不知是真是假！”
“就怕这次出来又是为镇长空跑一趟，还不如呆在镇里搞实验，咱们时间看上去很多吗？”
反正他现在是很不看好万门屯村。
田高林用眼神瞟了一下前面的张忠良，
“书正，慎言！”
“一切等我们到村里再说吧！”
他希望是真的，间作种植他是清楚的，但是作物搭配是个学问，不那么好成功，
“希望这次没有白跑一趟。”
前头赶车的张忠良听到了他们说啥，他突然出声，
“两位是镇里来的专家吧？我是隔壁黄杏村的张忠良，别说是你们了，咱内心也不信。”
两人坐在牛车后面，尴尬地笑笑，回避了这个话题。
等到了万门屯村，张忠良把两人放下后就走了。
两人踩在泥泞的小路上，田高林招呼道，
“书正，咱们下田去，随便逛逛，看看是不是真的粮食高产了。”
“怎么不直接去见村长？让他带我们去，我们两个不知道要找多久。”丰书正不解道。
“这就是我坐牛车下乡的缘故，你去找村长，他不就知道咱们两个是干嘛的了？那还能对我们讲实话吗？肯定带我们去提前安排好的地方。”
田高林意味深长地说，
“走吧，咱们两个现在只是下乡找亲戚的老大爷。”
丰书正伸出手指头，朝他指了指，笑了，
“你这老滑头，我还以为你故意欺负我很少坐牛车，给我吃苦头。”
田高林哈哈大笑。
两人往前走了两百来米，见到大榕树下摆着一张躺椅，上面躺着一个老头。
田书正客气问道，
“老哥，我想问咱们村的玉米地在哪？”
老头拉下盖在脸上的大蒲扇，瞥了瞥两人，
“两位有些面生，是……”
不怪老头警觉，这个年代，如果没有开大队开的介绍信，你就算想去隔壁镇都不可能。
看到面孔生的，村民都会下意识怀疑是不是破坏分子。
田高林笑笑，举了举吊在脖子上的摄像机，这是他的伪装，
“我俩是摄影师，下乡拍一些好看的照片去比赛。”
老头信了这话，又给两人指了指路。
来到广阔无边的玉米地，看着田里的村民们都在奋力抢收，
丰书正先是下田，客气问道，
“老乡，咱们两个是镇上的摄影师，看到大家都收玉米了，好奇今年的收成，还行吗？”
被问到的刚好是王二丫，她看两人有些面生，但还是回道，
“不是很好。”
她收的这块地产量是周围几块田里最低的，亩产量才四百多斤！
她肠子都要悔青了！
除了大部分土地是万门屯公社集体用地，每个村民还有少部分的自留地，可以酌情决定种点自己喜欢的。
她家里分到一块三分地。
当初搞农田实验的时候，她心里犯嘀咕，没跟着大家伙一头热种间作，还是跟往年一样种。
丰书正心里一咯噔，随后便摇摇头，
“咱们这块地亩产量如何呢？”
王二丫说起这件事就心烦，她叹气道，
“太少了！亩产四百多斤，这块三分地就出了一百多斤的粮。”
“唉，我可真是大傻蛋！”
全是玉米，没有红薯！
都怪她当初不信，现在只能眼红地看着人家的自留地的高产。
丰书正只能安慰她几句，然后就拉着田高林远离田边，
这一次，他脸上犹如阴雨密布，满是怒气的话从牙齿里蹦出来，
“高林，还好听了你的话，咱们两个乔装下乡，你刚刚也听到了，那老乡哭诉得多惨！”
“亩产才四百多斤！这比平均咱们洪门镇玉米地的平均产量还低！”
“他们万门屯村上报的亩产量八百多斤，我看简直就是胡闹！这田也不用再巡下去了！”
王二丫唉声叹气的样子，在他看来就是间作种植后导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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