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漫过荒原。
秦瑶搀着云生，慢慢走着。
雪地上留下两行并排的脚印，一深一浅。
云生大部分重量靠在母亲身上，脚步虚浮。
他脸上的裂纹像干涸的土地。
“前些天，我路过城南那家糕点铺子。”
云生忽然开口，声音很轻。
“他们新出了桂花馅的酥饼，闻着很香。”
秦瑶嗯了一声。
“记得小时候，三姐最爱吃他家的杏仁糕。”
云生的语气很温柔，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容。
“每次路过都要买，还总说下次带我一起，可每次都忘了。”
他的脚步更轻了些，几乎是被秦瑶带着往前走。
“城东那棵老槐树，今年花开得特别好。”
他又说。
“风一吹，花瓣落得满街都是。”
秦瑶没有接话，只是搀着他的手微微收紧。
“前些日子在云州，我见着了许多事。”
云生声音很轻。
秦瑶静静地听着，目光落在远处的地平线上。
“城北有家新开的茶馆，说书先生讲的故事很有趣。”
“我这段时间常去坐坐，要一壶清茶，能消磨整个下午。”
“城西的竹林，那里的竹子长得很密，风过时沙沙作响，很适合一个人静坐。”
“其实我从不觉得孤单。”
云生微微侧头。
“一直有两个人陪在我身边。”
说到这里，他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极淡的笑意。
“月璃是个温柔的爱哭鬼。”
他的声音温柔。
“每天清晨，她都会在窗边插一枝新采的花给我。”
一阵风吹过，将云生身上溢出的混沌气吹到远处。
看着这一幕，秦瑶的心不由地一颤。
“璃月话很少，是一个不诚实的家伙。”
云生继续说着，眼神柔和。
“但她记得我所有的习惯。”
“知道我畏寒，总在夜前就备好暖炉，知道我爱喝茶，总是温着一壶茶。
他的脚步变得更轻了，几乎完全依靠秦瑶的支撑。
“这段时候，她们一直都陪着我，有她们在……”
“我很开心……”
秦瑶始终没有说话，只是搀扶着他的手微微收紧。
“她们都是很好的人。”
云生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声音也越来越小。
“能遇见她们，是我的幸运.……”
“你们也是。”
“这辈子很荣幸你们的孩子。”
“我……我……很幸……”
他的话没有说完。
秦瑶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突然停下了脚步，手臂不由地颤抖起来。
她低头看着空了的臂弯，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点温度。
雪地上只剩下一行脚印。
她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新雪无声飘落，温柔地覆盖了那行浅印，仿佛要将所有的痕迹都还给这片苍茫。
秦瑶望着远方的雪线，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只有一行清泪悄然滑落。
这时，一团铭刻着生之大道的混沌气息缓缓靠近，轻柔地擦拭她湿润的眼角。
似乎是云生再度出现在她的眼前。
“别哭……”
混沌气缓缓地消散，但秦瑶体内的虹桥开始重塑，修行路再度续接。
这生之规则比以往更加强大，通往大道的路途愈发广阔。
但是秦瑶却没有丝毫的喜悦。
她耳畔似乎响起之前和云生的对话。
“老大，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我反而希望我这一身的力量能够帮助你。”
“哪怕是死亡也无所谓，毕竟我的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给我的。”
“剔骨还母，天经地义……”
“剔个屁。”
“哪怕以后我们全都死了，你也要给我活着好好的！”
没想到一语成谶。
云生当初说这话的时候，可能就想过会有着这一幕的发生吧。
“真是……”
“真是个傻孩子……”
秦瑶嘴角的笑容愈发地苦涩，深吸一口凉气，寒气入肺，却不如心中的悲痛来着更加地猛烈。
秦瑶轻声呢喃。
“逸之。”
她轻声呢喃，声音散在风雪里。
“此去安好。”
……
风雪未歇，天地间一片苍茫。
秦瑶独自一人从雪原深处走来，脚步很慢，每一步都像踩在虚无里。
她白色的长发在风中飘散，与漫天飞雪融为一色。
远处等待的众人不约而同地抬起头，目光穿过风雪，落在她身上。
当看清只有她一个人时，空气骤然凝固了。
云空明身子晃了晃，那双曾藐视禁地生灵的眼睛瞬间黯淡下去。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只是死死攥紧了拳头，指节捏得发白。
云长镜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这位曾经笑傲天地的大帝，此刻像是被抽去了脊梁，挺拔的身躯微微佝偻。
他望着秦瑶身后空无一人的雪原，嘴唇颤抖着，最终缓缓闭上了眼睛。
严达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额头深深抵在雪地里，肩膀剧烈地起伏着。
黄月颖怀中的马天宏刚刚苏醒，看到这一幕，眼睛一翻，又昏死过去。
叶欢欢发出一声短促的呜咽，随即软软倒下，被身旁的小凡一把接住。
小凡红着眼眶，小心翼翼地将她打横抱起，手臂却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陈阳死死咬着牙，鲜血从嘴角渗出，他却浑然不觉。
萧锦站在原地，身体僵硬。
他看着秦瑶越走越近，看着她空洞的眼神，终于确认了那个不敢想的事实。
少年挺拔的身姿一点点垮下去，他缓缓跪在雪地里，低下头，双手深深插进积雪中。
萧玄没有说话，只是泪水从眼角不停地落下。
一双能看清一切的重瞳，见到了舅舅消散在天地的全过程。
雨辞站在他身后，此刻脸色惨白。
她努力想站稳，双腿却不听使唤地发软。
泪水毫无预兆地涌出，顺着脸颊滚落，一滴接一滴，砸在雪地上，留下深深浅浅的痕迹。
她抬手想擦，却越擦越多，最后只能用手背死死捂住眼睛，肩膀不住地颤抖。
徐良仰起头，任由雪花落在脸上，试图用冰凉的温度压下喉头的哽咽。
可当他看见萧锦跪倒在雪中的背影时，终究还是没忍住，泪水夺眶而出。
小凡抱着昏厥的叶欢欢，这个向来憨厚的汉子此刻哭得像个孩子。
苏念早已泣不成声，陈野将她揽在肩头，自己的眼眶却也红得厉害。
没有人说话。
只有风雪呼啸而过，像是天地也在为那个温润的青年送行。
秦瑶走到众人面前，停下脚步。
她目光扫过一张张悲痛的面容，最终落在跪在雪地里的萧锦身上。
她伸出手，轻轻放在萧锦的头顶，动作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萧锦猛地抬起头，通红的眼睛里满是泪水。
他张了张嘴，想喊一声“祖母”，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秦瑶看着他，缓缓摇了摇头。
这一摇头，击碎了所有人最后的希望。
雨辞终于支撑不住，单膝跪地，双手撑着雪地，泪水大颗大颗地落下，在雪地上晕开一个个小坑。
徐良蹲下身，用力抱住了萧锦颤抖的肩膀。
小凡将脸埋进叶欢欢的衣襟，无声地流泪。
云长镜缓缓走到秦瑶身边，伸出手，轻轻搭在她的肩上。
此刻两人只是相互依偎着，在风雪中静静站立。
雪越下越大，渐渐覆盖了所有的足迹，也模糊了众人伫立的身影。
只有低低的啜泣声，在风雪中若隐若现，诉说着无声的告别。
那个温润如玉的青年，终究是化作风雪，消散在这片他曾经守护过的天地间。
云生，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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