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陷入了一片静默，让葛淼有些恍惚，仿佛回到做家教的时候，面对最笨的那个小孩的那种无力和无语的时刻：“你们，你们听懂了吗？”
“……”
她心虚地竖起一根手指：“要不，我再讲一遍？”
任长生直起腰，左右抻了抻胳膊，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听懂啦听懂啦，不过我听懂有什么用处啊？关键是他，你要不跟他再讲一遍呢？”
雪猊此刻就是一团破败的肉，他的手和腿的断裂处都呈撕咬放射状，暗红色的线藕断丝连地挂着几块还在缓慢朝身体爬行的肉。那张极为精致活泼的脸，此刻只有左边眼睛的部分保留着皮肤，从鼻梁到嘴唇，只能看到裸露的肌肉和毫无遮挡的牙齿，右眼上部分残缺不全。
葛淼看了一眼就有些头皮发麻，吓得往后躲了好一会，许久才战战兢兢重新走上去，直视着那具面目全非的身体：“雪猊队长，我知道，我知道您是很不羁的性格，您一定很厌恶被九重天驱使吧？”
“九重天很显然把您看做毫无思考的莽夫了，他们傲慢地以为，只需要利用您的本能，就能完全控制您的行为，让您成为他们远程管理人间的雷达和监视器。”
“既然，既然这样，您就不该让他们如愿以偿，您就该站到我们这一边。用他们对你的轻视来反将一军，好让他们后悔不该利用你！”
雪猊眨了眨仅存的一只眼睛，半天没有说话。
葛淼说完，有点胆怯地眨眨眼睛，结结巴巴地压低了声音：“我，我是这么想的……”
僵持的沉默过去了许久，雪猊忽然抬头看向天空，那片天空蔚蓝而澄澈，从那阳光普照的蓝天，看不到一丝九重天的踪迹。
最开始，人类总以为这片蓝天就是世界的尽头，太阳和月亮晨昏定省，按时升起落下，后来，他们发现黑暗和更极致的黑暗才是在这个世界之外的世界，再后来，天梯带领着人类探索到黑暗之外的更混沌的世界，最终，才抵达那个遥不可及的近乎完全静止的天外天。
神只越是近乎远古，越失去时间的概念，睁眼闭眼之间，对于人间来说就是一个万年，许多甚至从人类诞生之前便陷入长眠，至今未曾醒来。
那种没有阴霾没有欲望的纯净世界里面，甚至连新神的傲慢和残忍都能形成一抹生动的亮色。
雪猊无比厌恶那个世界，无比厌烦那种寂寞和空虚，这种厌恶甚至比对西王母的反抗更盛。
生命就应该有生命本身的动静，生命就应该带来无数奇迹和斗争。残忍的死亡和希望的新生，对强大的渴望和对弱小的怜悯，雪猊太需要刺激了，妖族的本能就是去追寻刺激，去生和死的边界线感受活着的实感。
为了能够感受到那种别样的刺激，他不断追逐强者，不断挑起争端，不断吞噬新的力量，堂而皇之地去凌虐弱者。然而，这样的性格居然也能被套上枷锁，成为任人利用的工具。
偏偏是他最看不上的弱小如蝼蚁的人类，看穿了这一切，并且提出了一个让人无法拒绝的理由，将他从一种本能的狂欢里拽出来。
天空瓦蓝色一片，雪猊仅剩的一只眼睛里面盛满了一片幽深明亮的蓝色，许久，他扭过头看向葛淼：“人类，你是谁来着？”
葛淼有点忐忑，下意识往任长生背后躲了躲，确认雪猊还是无法行动之后才小心谨慎的回答：“我叫葛淼，是给任老板的不夜城工作室的员工。”
“葛淼是吧？”雪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许久后，释然地笑了起来：“葛淼是吧……利用九重天给我的桎梏，反过来去蒙骗他们，最终打个措手不及？”
“真是很有吸引力的想法。”雪猊看着蓝天，“如果按照这个计划来看，你与我就不再是敌人，而是暂时的朋友了吧？”
葛淼听到他的话，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忽然拽了拽任长生，语气里都透着几分难以置信，甚至带上一丝惊喜：“老板！他、他说愿意和我们合作了！老板，老板你听到了吗？”
任长生被她扯了扯，扶着额头有点无奈地笑了起来：“听到啦听到啦。”
葛淼指着雪猊：“雪猊说他愿意跟我们合作！我们可以实现双赢的！”
“双赢啊？”任长生走上去，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破败的身体，表情随意里面又透着几分冷漠，“既然你这么说，那就当是双赢吧？”
雪猊看着她，似乎猛然意识到什么，瞪大了眼睛之后露出了诡异的笑容：“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守夜人。”
任长生双指并拢，在空中随意划了几圈，那飞剑从不远处飞来，跟随到她身边漂浮着，就好像是对待一只灵性的宠物一般。
“不过，给我们造成了那么多麻烦，又把龙神山给拦腰砍了，还让市里不少人去看耳朵，差点把我的踪迹透露给九重天。闹出这么多乱子来，你不会以为什么都不做，我就能原谅你吧？”
任长生凑近雪猊，眯起眼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要对自己做的事情负责任，你的昆仑母亲没有教给你这个道理，那我就越俎代庖教教你。”
伴随着一阵寒光，葛淼面前喷洒起一片淡红色的血雾，残破的肉块漫天飞舞起来。
葛淼脸上的笑容逐渐僵硬：“……唉？”
两天后，渤海湾市花园度假酒店二十四楼，2407海景家庭套房。
葛淼手里端着一杯奶昔，深吸一口气，在衣柜前面做了起码十分钟心理建设，才鼓起勇气拉开柜门，目光随即对上一段失去了四肢的人体组织。
雪猊的脸部总算长完整了，伴随着柜子打开的动静猛然睁开眼睛，像是什么匣中少女一样露出一个微笑，他被摆放在一块软垫上，四肢空缺的位置已经长出了新鲜的肉芽，乍一看上去仿佛是一只深海大海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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