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老爷子唇色苍白，不再像往日那般充满红润，干裂的嘴唇甚至透出几处血丝来，诉说着今天所遭受的。
眼前的老人没有了往日嘻嘻哈哈、没心没肺的形象，林婉清心里有些酸涩，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
虽然自己只是嫁进路家的儿媳妇，在别人眼里只是个说不上话的外人，但是路老太太去世得早，路老爷子一个人掌管庞大的路家，从来不给他们这些后辈施加压力。
在家里也不会摆出上位者的姿态，路氏没有女儿，路老爷子便把自己当成亲女儿疼爱，甚至很多时候对她比对自己亲儿子路闻龙更好。
在和丈夫路闻龙结婚前，路老爷子就将名下的几处房产和商铺转到了自己的名下，还特意找了律师进行公证，作为自己的婚前财产，给了充足的底气。甚至还告诉她，如果在路家过得不顺心，随时支持自己提出离婚，并且离婚后也会分给自己一笔不菲的财产。
结婚后，也分给了自己不少路氏的股份，让她在人前人后都能够受尽宠爱。
即使是不小心丢失了他所疼爱的孙子，路老爷子也从来没有责怪过他们一句，甚至只怪自己没有保护好他们这些后辈。
林婉清想到这里，好不容易憋回去的眼泪又有了往下流的趋势。
除了路家，出了门再也找不到这么好的公公了。于情于理，她都希望路老爷子能够尽快清醒过来。
她细长的指尖紧紧地捏着棉签，不厌其烦地沾湿了一次又一次。
棉签的水流顺着路老爷子的唇齿间，流入了他的嘴巴里。
“咳咳。”
一阵咳嗽打破了休息室内的宁静，路老爷子随即便清醒过来，缓缓地睁开了双眼，双眼迷离地看向洁白的天花板。
“这是……哪儿？”
嘶哑的嗓音让人难以辨别他所说的话。林婉清不由得向前凑近他的身边。
“我怎么……躺在这里……咳咳……”
林婉清一时又哭又笑，急忙将手中的棉签和水杯放回了床头柜上。
“爸，您刚才一时有些激动，血压升高晕过去了。不过好在医生已经检查过了，身体没有什么大碍。”
“不过出于安全考虑，今晚您最好在这里休息一晚，如果明天还是觉得哪里不舒服，我们就去医院再做进一步的检查。”
路老爷子心中了然，又缓缓闭上了双眼消化今天所接触到的信息。
“果然是人老了，不中用了。竟然还能晕过去……这如果是让那帮老家伙们知道了，还不得笑话我一整年。”
路老爷子心里有些沮丧，没想到一向引以为傲的身体竟然也有这么一天。
“看来真的是，不服老不行了……”
“爸，您看您这说的是什么话。您才七十多，正是老当益壮的时候。”
“今天，毕竟是突发情况。情有可原，别这么说自己。”
林婉清见平日里开朗大方的公公竟然也有了开始诋毁自己的一天，他所说的话如一根又一根细小的针扎进她的心里。
她抬眼望去床上躺着的人，似乎很久没有静下心来好好看过这个老头。
经过今天的这样一番折腾，路老爷子的外貌似乎一下苍老了十岁。沧桑的脸上爬满了皱纹，眼皮也松松垮垮地耷拉在眼球上，眼角竟不知何时生出几处老人斑来，皮肤也逐渐皱得像树皮。
原来这么多年过去，岁月悄然无息地留下了这么多的痕迹。
路老爷子在她生出大儿子后不久，就宣布退出路氏集团，把公司全然交给他们打理，美名其曰想要享受自己的老年生活，把机会都留给他们年轻人。
从那以后，他的生活就只剩下了喝茶、钓鱼、到处闲逛，好不潇洒。
直到后来，洛洛被仇家拐卖，一向笑眯眯的老人的脸上再也没有了笑容，每天所做的事也由休闲娱乐变成了寻找自己的孙子。
林婉清和丈夫实在是看不过去老人家一把年纪了还经常亲自在大街小巷上寻找孙子的身影，无数次叮嘱仆人们看好他的行踪。
可是效果不佳，总能让他找到各种契机偷偷溜出去。
后来，他们一家都在失去儿子的痛苦之中无法自拔，一直到小儿子的到来，冰冷的家中才逐渐恢复了生机，路老爷子出去的频率也越来越少。
但是，他寻找孙子的步伐却从来没有停过。
此中的痛苦，也只有他一个人知晓。
想到这里，林婉清心中对路老爷子的愧疚更甚。
好在，现在顾百川来到了他们的身边，自己失去多年的儿子终于再次回到了路家。
一滴泪从路老爷子紧闭的双眼缝隙中流过，刺痛了林婉清和路闻龙的眼睛。
路老爷子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猛地一下睁开了疲惫的双眼。
“孙子……我的孙子呢？”
林婉清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什么？”
“我昏迷之前，听到了你们说，鉴定报告找到了我孙子，是顾百川？”
听到他的提醒，林婉清才如梦初醒般。
“对对对，就在这里。”
她一边安抚着路老爷子，一边起身将身后的顾百川拉到了他的身前，还不忘将他从背后轻轻推了一把。
顾百川顺势坐在了病床的旁边，静静地看着床上躺着的那人。
两人相对无言。
身份的突然转换，两人竟然真的从街头认识的路人，变成了拥有亲密血缘的亲人。
顾百川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眼前的这个“爷爷”。
也不只是爷爷，还有身旁所谓的“亲生父母”。
因此，他从头到尾都只敢沉默不语，静静地在一旁观察他们的言行，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路老爷子颤抖地提起无力的右手，伸向眼前这个年轻的小伙子，胳膊颤颤巍巍的样子，似乎下一秒又要重新落到床上。
顾百川见状，识相地伸出手接住了路老爷子的胳膊。手中传来的触感提醒着他，眼前的老头干瘦又无力的胳膊，没了往日里的生机。
他的眼睛里也不再是以往面对自己时充满光亮和带着戏耍自己的幽默，反而多出了一些自己看不出的神情。
“好孩子，凑近点，让爷爷仔细看看……”
路老爷子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顾百川，仿佛要将他的模样刻进自己的心里。
“我这不是在做梦吧？应该不是昏迷了还没醒……”
“爸，您这说的是什么话。”
“是真的，今天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我和婉婉都在旁边看着呢，我们的洛洛回来了。”
“好好好，终于一家团圆了……”
路老爷子的手在顾百川的侧脸上摩挲，手上的皱纹刺得他有些痒痒的，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出现在他的心里。
这就是被家里人真心疼爱的感觉吗？
顾百川心想，这种陌生的暖意让他竟然也开始怀疑起来，眼前所看到的这一切，究竟是真实存在的，还只是他的一个甜美梦境。
等这个梦境醒来，他又回到了那个冰冷的家中。
没有顾母的疼爱，没有苏念琳的关怀，只有他一个人孤寂的身影和冷冷清清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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