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长明声音平缓,却字字珠玑。
“其守将张谦,我曾有所耳闻。此人并非莽撞之徒,甚至可以说有些才智,熟知兵法,善于布防。”
他话锋一转,
“然,其性格有一致命弱点——好谋无断,谨慎过度!每逢战事,必思虑再三,力求万全,往往因此错失良机。此谓‘多谋而寡断’是也。”
他看向蓝延煜,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故此战,我军当‘以正合,以奇胜’。”
“所谓‘以正合’,便是要你摆出堂堂正正之师,水陆并进,对宣湖形成合围之势。打造战船,演练水师,摆出强攻硬打的架势。这张谦见我军容严整,攻势凌厉,以其性格,必不敢贸然出击,只会凭借水寨城防,固守待援。此乃稳住其心,使其不敢妄动。”
“而‘以奇胜’……”
诸葛长明羽扇指向宣湖郡地图上一处标注着复杂水道和芦苇荡的区域,
“此处名为‘鬼见愁’,水道狭窄迂回,暗礁密布,大船难行,张谦必不设重防。你可暗中派遣精锐死士,乘轻舟快艇,由此隐秘水道潜入,或是焚其后方粮草,或是里应外合,趁夜突袭一处水门!只要一点突破,张谦谨慎之心必乱,阵脚自乱!届时,你主力大军趁势猛攻,宣湖可破!”
蓝延煜仔细聆听着,眼中满是叹服。
军师不仅洞察地理,更洞察人心,将敌人的性格弱点也计算在内。
他郑重抱拳。
“末将明白!必谨遵军师之令,以正兵惑敌,以奇兵制胜!”
南路大军随即开拔,蓝延煜依计而行,一方面大张旗鼓地调动水陆兵马,对宣湖形成压迫之势,另一方面,则秘密挑选精通水性的悍卒,准备执行那致命的“奇兵”之策。
第三箭:北路军——强攻铜陵,泰山压顶
北路军,是三路大军中最为精锐、攻势也注定最为猛烈的一路。
由武阳亲自统帅,麾下包括了赵甲的赤虎营主力、严林和唐承安的天武骑,堪称靖乱军的拳头部队!
他们的目标,是扼守通往安舜要道的铜陵郡。武阳深知兵贵神速,尤其是在敌方主力被牵制在孝武郡、国内震动之际,必须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战机。
北路军放弃了部分重型器械,轻装疾进,行军速度极快,如同一条黑色的钢铁洪流,直扑铜陵!
行军途中,武阳与严林、唐承安并肩而行。
“严将军,唐将军,”
武阳目光望着前方隐约可见的铜陵郡轮廓,语气沉肃,
“铜陵守将情况,目前探报不一,有说是一员老将,有说是新任的年轻将领。但无论对手是谁,我军此番,没有时间与其慢慢周旋。”
他猛地一挥手,做出一个劈砍的动作。
“必须以泰山压顶之势,迫其决战!以我军的锐气和实力,强行碾碎任何抵抗!速战速决,必须在魏阳朝廷反应过来、调集援兵之前,拿下铜陵,打开通往安舜的大门!”
“赵甲的赤虎营负责正面强攻,严将军你和唐将军率领天武骑负责侧翼迂回和破城后的扩大战果,我要让铜陵守军,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
严林眼中闪过厉芒,抱拳道。
“主公放心,天武骑已磨利爪牙,只待主公号令!”
唐承安也肃然应道:“属下定不误战机!”
北路军携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兵临铜陵城下,根本没有进行任何劝降或试探, 开始了紧张的攻城准备,战云瞬间笼罩了这座古老的郡城。
几乎就在靖乱军三路大军纷纷就位,战役即将打响的同时,那由陆安郡守将李崇发出的、带着惊恐与绝望的求援信,以及各方探马传回的紧急军情,如同雪片一般,飞入了魏阳王都——梁州。
梁州,魏阳王宫,朝阳殿。
往日庄严肃穆的大殿,此刻却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和压抑所笼罩。
王座之上,魏阳王魏狰,这位年近五旬、一向以威严着称的君主,此刻脸色铁青,胸膛因极致的愤怒而剧烈起伏。
他手中紧紧攥着几份最新的前线战报,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终于,他再也无法抑制那滔天的怒火,猛地将手中的绢帛狠狠摔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东方霸!方知远!”
魏狰的咆哮声在大殿中回荡,充满了被背叛和忽视的狂怒,
“你们眼里还有没有孤这个王?!还有没有魏阳社稷?!”
他站起身,如同困兽般在玉阶上来回踱步,声音嘶哑。
“孝武郡!孝武郡!你们只知道孝武郡!是!楚烈国将亡,泼天之功近在眼前!可你们看看!看看东边!武阳那个逆贼!他已经打到家门口了!陆安告急!宣湖告急!铜陵告急!尔等手握我魏阳最精锐的数十万大军,却远在楚地,坐视国门被毁,社稷倾危!你们是想等着武阳打到这梁州城下,让孤成为亡国之君吗?!”
他的目光如同刀子般扫过殿下噤若寒蝉的满朝文武,声音中带着无尽的悲凉与失望。
“说话啊!平日里高谈阔论,个个都是国之栋梁!如今国难当头,谁能替孤分忧?谁能领兵前往东境,抵御武阳?!”
回应他的,是一片死寂。
文武百官们深深地低着头,不敢与魏狰那喷火的目光对视。
能征惯战、可独当一面的大将在哪里?蓝延煜叛投敌国,玄通战死岳西,蒙骜自刎殉国,连丞相庞涓都成了敌人的阶下囚……几乎所有能打的将领,都被东方霸和方知远带去了孝武郡前线,以期毕其功于一役。
如今的梁州,虽不至于无将可用,但真正能够应对武阳和诸葛长明这等强敌的帅才,几乎是一片空白。
剩下的,多是些勋贵子弟、或是擅长政务却不通军机的文臣,以及一些资历尚浅、难堪大任的普通将领。
一种名为“绝望”的情绪,如同冰冷的潮水,悄然漫上每一位朝臣的心头,也漫上了魏狰的心头。
难道偌大的魏阳,竟真的要亡于武阳这个昔日他们并不放在眼里的“县令之子”之手?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个苍老而微弱的声音,从文官队列的末尾响起,带着一丝犹豫和试探:
“大王……老臣……或有一人举荐……”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去,说话的是年迈的、一向不怎么起眼的宗正卿。
魏狰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看向他。
“讲!何人?!”
宗正卿咽了口唾沫,低声道。
“或可启用……蒙天放将军之子,蒙……蒙元孝。”
“蒙元孝?”
魏狰愣了一下,随即眉头紧锁。
殿内也响起了一阵压抑不住的窃窃私语声。
蒙元孝,这个名字对于魏阳朝堂来说,既熟悉又陌生。
熟悉是因为他是蒙天放的儿子,陌生是因为他几乎从未出现在权力的核心圈层。
更重要的是,他的身上流淌着一半胡人的血液——他的母亲,是当年蒙天放在北方边境征战时所纳的一名匈奴部落酋长之女。
在注重血统和门第的魏阳上层,这始终是一个不被公开谈论、却又心照不宣的“污点”。
蒙天放在世时,凭借其赫赫战功和崇高威望,尚能庇护其子,但蒙元孝本人,却因其混血的外貌和孤僻的性格,一直备受排挤和冷遇,空有将门虎子的名头,却始终未被授予实权要职。
“他……能行吗?”
有大臣低声质疑,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怀疑。
“胡人血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啊……”
“蒙天放将军刚烈忠勇,其子却……从未听闻有何过人之处。”
魏狰听着下面的议论,脸色变幻不定。
他何尝不知道这些?但眼下,他还有别的选择吗?
难道真的要让王都门户洞开?
“传!蒙元孝上殿!”
魏狰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死马当活马医!
他倒要看看,这个一直被忽视的将门之后,究竟是何等人物!
片刻之后,一名身形异常魁梧高大的男子,大步走入朝阳殿。他并未穿着朝服,而是一身便于活动的黑色劲装,更显得肩宽背厚,猿臂蜂腰。
当他抬起头时,殿内顿时响起一片倒吸冷气之声!
只见此人年纪约在三十许间,面容轮廓分明,高挺的鼻梁,深陷的眼窝,眸子的颜色比常人稍浅,带着一丝淡淡的琥珀色,嘴唇上方留着浓密而卷曲的胡须,充满了浓郁的异域风情。
这与传统中原将领的样貌截然不同,那鲜明的胡人特征,瞬间刺痛了许多朝臣敏感而保守的神经。
窃窃私语声更响了,不少人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鄙夷与排斥。
蒙元孝似乎早已习惯了这种目光,他面无表情,走到殿中,单膝跪地,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沧桑。
“末将,蒙元孝,拜见大王。”
魏狰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心中也是七上八下。
他沉声开口,声音中带着一丝疲惫和最后的期望。
“蒙元孝,满朝文武,竟无一人能为孤分忧,敢往东境迎战武阳!国家危难至此,你……可愿为将?”
蒙元孝抬起头,那双浅色的眸子平静地迎向魏狰的目光,没有激动,没有惶恐,只有一种深沉的平静。
他没有立刻慷慨陈词,而是缓缓说道。
“末将,愿往。”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一字一句道。
“但,末将有一个请求。”
“讲!”
“但求大王,信末将。”
蒙元孝的目光扫过周围那些面带鄙夷的朝臣,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授末将全权,不疑末将。朝中谗言,不入大王之耳;前线军务,不遭朝堂掣肘。如此,末将,方敢效死力!”
此言一出,殿内哗然!
这蒙元孝,好大的口气!
竟敢如此要求!
魏狰死死地盯着蒙元孝,仿佛要看清他内心深处真实的想法。
殿内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看着魏狰,等待着他的决断。
良久,魏狰猛地一咬牙,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他抓起案几上的半块虎符,用力掷向殿下的蒙元孝!
“好!孤,便信你一次!”
“蒙元孝听封!孤封你为镇东将军,总领铜陵、宣湖、陆安三郡一切军政要务!王都禁军,你可抽调两万!梁州武库,任你取用!若能击退武阳,守住东境,你便是魏阳的功臣,孤,绝不吝封侯之赏!”
蒙元孝伸手,稳稳地接住那沉甸甸的虎符,冰冷的触感从掌心传来。他再次重重顿首。
“末将,领旨!必不负大王重托!”
他没有再多言,起身,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朝阳殿,将那满朝的质疑、鄙夷和复杂的目光,统统甩在了身后。
走出巍峨的王宫,梁州冬日寒冷的阳光照射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
他停下脚步,抬起头,望向西方——是他父亲蒙天放故去的地方。
一阵寒风吹过,卷起他额前几缕卷曲的黑发。
他紧握着手中的虎符,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低声地、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如同誓言般自语道:
“父亲……您看到了吗?您一生忠烈,为国征战,马革裹尸,最终却连一个全尸都未能归葬故里……他们,这些高高在上的衮衮诸公,何曾真正看得起我们?就因为我身上流淌着母亲的血液,他们便视我们为异类,为蛮夷……您一生的荣耀,换来的,却是蒙家挥之不去的‘污名’与冷眼……”
他的眼中,猛地迸射出一种混合着屈辱、愤懑、以及无比坚定光芒的火焰。
“但是,父亲,您放心……蒙家,没有孬种!我蒙元孝,身体里流着您的血,也流着草原雄鹰的血!今日,我便要让他们所有人,让这天下人都看清楚!我要用武阳的人头,用靖乱军的败亡,来洗刷蒙家所受的屈辱!来证明,我蒙元孝,才是真正能继承您衣钵、守护魏阳江山的人!这,不仅仅是为国而战,更是为我蒙家……雪耻!”
话音落下,他不再停留,迈着坚定而沉稳的步伐,向着宫外的军营走去。
那里,两万王都禁军和未知的命运,正在等待着他。
一场关乎国运、也关乎个人荣辱的宿命对决,即将在东境的血火之中,猛烈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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