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活泼可爱的妹妹嫁给了同住在疏陵的小子,那小子考了状元,真是厉害,带着他的妹妹,去了京城。
见也难见,多年去,听那小子林春携的大名如那无溪樱花,春风多吹拂,却也不得见,总寄信来此间,愿纸能寄思,见字如见面。
说山雾清吹,溪中清澈,多游清鲤,偶有清濯。
有一年夏花开时,姬玥从信中得知,自己当舅舅了,林春携与那孩儿起名,叫他林朝弘。
沈家很高兴,沈狗牛大声说着,沈千胤在后头时不时添一句,姬玥代笔,把信纸写得密密麻麻,再也容不下一个空隙,才寄去了那汜岂。
转去秋来又逢冬。
冬日信来,说小妹病逝。
生老病死本是常事,姬玥哭了好几日。
原本杂事也平常,不过是一日复一日。
又过七年。
深夜,风刮得极其冷,又是一年冬去。
要春三月了,还是冷的厉害。
“儿子,你来帮爹看看,爹这眼睛是怎么回事啊?”
姬玥端着水盆,走进内室,沈狗牛躺在床上,他有些瞧不真切,身子有些瘦弱,桌上的饭菜是糊糊状。
沈狗牛病了,有一个多月。
别人说话,一点点声音就觉得吵。
说,头疼,眼疼。
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浑身瘦的厉害。
姬玥攥去了毛巾上的水,替沈狗牛擦着身子,沈狗牛的眼有一只已经被这病给灼瞎了。
他缓声说着,“孩啊,我梦见你妹妹了。”
姬玥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将沈狗牛的胳膊抬起,温热的毛巾擦了擦他的腋下,沈狗牛又说道:“你也老大不小了,也没娶妻,爹要是不在了,你该怎么办啊。跟你祖父,你们两个在这家里,太冷清了。”
姬玥低着头,瞧着沈狗牛的眼睛盯着虚空,那双瞧不见的眼睛覆着一层浅白,“有个孩子,也好传承下去……不至于太落寞。”
他呻吟几声,对姬玥说道:“儿子。我又开始疼了,快给我扎上几针。”
姬玥施针,不远处,他的祖父沈千胤坐在椅上,眸光往这边落,一动不动。
许久,抹着眼泪,年纪大了,也浅浅睡了过去。
沈狗牛抬了抬皮包骨的手,摸了摸姬玥的头发,“好孩子,睡一会吧,有事我喊你。”
姬玥坐在那床榻旁,被沈狗牛拍了拍脑袋,“臭小子,这几天睡地上,你爹起来尿尿好几次差点被你绊倒!”
姬玥听他这样说,便将那小垫子往旁一拉,留出一道空地,供沈狗牛可自行出入,外头天乌黑发白,却不是凌晨,离着天亮,还远。
又将他祖父沈千胤背到了不远处的床榻,沈狗牛说,“小逐啊,等你楚伯父来,你记得把我那一箱子东西送给他,他想要很久了。”
“春携那孩子,多久没回家了啊。”
“爹,我前天才写了信,叫他回家看看。”
“小安也很久没回家了。”
“春携回来,小安也回来。”
“小安跟你妹妹小时候长得真像啊,现在也有七岁了吧。你妹妹七岁的时候,还天天跟在我后边问东问西。”
父子俩聊了许久,姬玥衣衫也未脱,模模糊糊的睡了过去。
次日天还未亮,姬玥醒来,爬起身子,身边床铺不见人影。
他照常将暖壶里水倒出些,暖乎乎的热气升腾,又寻得旁边一小碗,砸了个蛋花进去搅开倒着热水,想着他父亲去厕所回来收拾一下便能吃上一口垫垫肚子。
初春的清晨有鸟儿欢快的叫,外头的天雾蒙蒙,不过一会就亮了许多,才冲好鸡蛋,姬玥瞧着祖父也醒了,便唤道:“爹,昨日楚伯父送了两只鸽,您早上想吃鸽子还是蛋饼?”
沈千胤扶着床沿坐起身子,穿着外衣,指了指耳朵,“你爹也聋。”
姬玥将沈千胤扶到那带着木轮的椅上,往外去寻,瞧见一个轻飘飘的影子,悬在院中。
他连忙大叫着往那奔去,“爹——爹!”
院子不大,几步便能跑到头,姬玥将他父亲从那吊绳上解下来,早就没了气,地上那板凳倒着,上头覆着一层浅淡的露水。
沈狗牛的尸体已经冰凉。
姬玥不知所措,抱着那不言语的空壳大哭起来,身后传来喘息声,姬玥哭的头目发晕,回头瞧去,见沈千胤捂着心口,面色痛苦,从那带着木轮的椅子上摔了下去。
“阿爷!”
他连忙抱着沈狗牛的尸体往那处跑,将尸体放在阶上,去扶沈千胤。
好像一切都变得模糊,这虚幻的回忆怎么也捞不起来,那双手,明明离得那么近,却又那么远,他挣得冷汗淋漓,挣得浑身倦痛,却怎么也触碰不到,好像这命途早已经定下,与其父的不治之症一般,难求仙法。
沈千胤的头枕着那盆梅花的沿,磕出了血。
没了气。
姬玥将两具尸体搬到了内室,头朝着西。
桌上的蛋花汤还冒着热气。
他盯着那热气站了许久,寻了两张黄纸,盖在二人面上。
替他们擦洗着身子,一件件一层层的套上他们死去在地府会穿的衣裳。
春日的,秋日的,冬日的。
外头的麻雀啾啾叫着,好像除了他们离开再也不见之外,没什么变化。
他们会与沈迎梅在阴界相遇吗。
死后真的有魂灵吗。
姬玥不知道。
他将香烛点燃,青烟从供奉的香中飘出,外头有人唤,“沈郎中啊,我的牙从昨个晚上就痛,半边脸都痛麻了,来抓点药吃。”
外堂未瞧见人,那人轻车熟路的往里走,没动静,便唤着,“沈郎中?”
那人才推开门,便愣在了门口。
内室里桌椅搬离,地上铺着两张席。
两张席上各躺着一个脸盖黄纸的死人。
那人见姬玥跪在桌前,穿了白,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连忙跑出去叫人。
沈氏这支,子嗣单薄,唯一的男丁沈逐,年有三十,仍未娶妻。
沈狗牛生前为人不错,谁家头疼脑热,瞧看了,困难的,药钱也不要了。
初春仍寒,姬玥抱着两尊牌位,走在长长的送葬队伍前头,往山上去。
疏陵疏陵,凡是地名带个陵字的,都曾是大片大片的坟,一层一层,埋了前时人,再埋后世人,脚下的土路有些泥泞,隐在石头里的草芽星星点点,漫天的纸钱飞舞,幡条被风刮着。
那两口棺材,埋进了这疏陵的黄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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