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世齐走进周明杰办公室时，周厅长正捧着刚刚下发的《干部选拔任用工作暂行条例》，一边看一边轻轻点头，嘴角还挂着得意的笑。
显然，他还沉浸在那场奠基仪式的鲜花与掌声中，并窃喜自己刚刚履新，便能主导如此“宏大工程”的领导，在这个讲“干政绩、讲脸面”的年代，风电场但凡能作为国庆献礼工程上马，便足够让他在厅级圈子里小露锋芒。
“哼，谁说干部非得要‘四化’不可？”他一边翻着文件，一边小声嘀咕，语气带着几分不屑，“光是我这份能抓大项目、敢拍板、懂运作的劲头，早该进部了！”
周明杰内心冷笑着，说完这句，他随手将那份《暂行条例》扔到一旁，连封面都没合上。
也就在这时，谢世齐敲门走了进来。
“哟，来得正好嘛，我正想找你呢。”周明杰一见他，立刻换上一副领导惯有的笑容，语气亲切却又带着一股自上而下的优越感。
“我看了你的履历啊，你是咱厅里资历最老的技术骨干了，懂设计、会管理，还有现场经验——风电场的事儿，厅里是放心交给你的。”
他顿了顿，忽然语重心长地“提醒”道：“老谢啊，这回可是个好机会，不要怕吃苦，也别太看重眼前这点得失。风电项目搞好了，组织上是会看到的！只要你肯干、干出成绩来，今后提拔用人，不会少了你的名儿！”
“嗯……”谢世齐一时愣住——眼前这位厅长，比他年轻近十岁，说话却摆足了“老领导”的架势，句句不离“组织”“机会”“提拔”，话里话外，处处透着“喊口号”的意味。
他心中不由泛起一丝厌意。
周明杰的来历，谢世齐多少听过一些：最早在商业厅李厅长手下做事，靠着一口甜话和拍马功夫混了个“得力干将”的名声。
后来调到水利厅，又迅速攀上原厅长肖国栋的关系，借着人事换届的风口，一跃而上，如今成了他们这一摊子的“一把手”。
这种人，谢世齐见得多了——嘴上说着“组织信任”，实则心中只念自己的仕途；号称“为人民服务”，却处处讲究“上级满意”。
半晌，他才勉强换上了一个稳妥的语气，说道：“周厅长，风电项目确实是好项目，意义也大，我本人也真是希望能把它干好。但……说句实话，这个工期，咱们是不是还得再掂量掂量？
十三台风机，从基础施工到吊装、并网调试……半年时间，太紧了些。新疆的天气、运输、施工队的调配都不比内地，稍有延误就容易前功尽弃。咱们这活，不光得干，还得干得稳、干得实在才行。”
周明杰闻言，脸色微微一变，手指轻敲桌面，一时间不说话。
谢世齐看他神情不对，心头一紧，又补了一句：“我不是说完不成，我是希望厅里能再协调一下，比如再追加两支施工队，或者灵活点处理节点验收——只要让现场喘口气，不出岔子，保证能亮灯，这也是我们共同的荣誉啊。”
周明杰不动声色地听完，挤出一丝笑容，语气变得比刚才更“亲切”了几分：“老谢啊，听你这话，我就知道你是个实在人。
你担心的这些事情，我能理解啊。但是嘛，你也要理解我撒，我刚来诶，你们这摊事儿又这么滴大！厅里上上下下都盯着我……不对……我们看。
风电项目不仅是工程问题，还是政治任务，你这……是给自治区、给国家看的——懂吧？”
说着，他话锋再转，声音放低的同时，带着一点不容置疑的威压：“你是搞技术的，也是懂管理的。安排你当风能公司总经理，就是信任你能把技术和现场的事管好。
可要是现在就跑来讲困难、谈延误，那别人怎么看我这个厅长？我周明杰才上任，第一把火要是烧不旺，以后这厅里上下这么多老资格，还能服我？”
他眼睛紧盯着谢世齐，脸上虽然还带笑，声音却已经尽是冷意：“再说了，这个工程问题，是组织上经过认真研究、实践检验、集体讨论，确认过滴！你们下面的干部嘛，就得要服从大局，服从指挥，别的……别的不用你多操心。”
“然后你讲到滴工程队的问题嘛，我这边再看，再看哈……因为……因为什么呢，目前不光是你们达坂城风电场需要施工队，乌拉斯台水库、托海水电站也都在找我协调队伍。你要实在等不及，那你就先去他们那边协调协调，看能不能‘腾’出点人手来。”
这一通“胡萝卜加大棒”下来，周明杰看似是句句都打在棉花上，却句句都像是扔在谢世齐的脸上。
谢世齐心里早已翻江倒海：不是？什么叫“政治任务”了？什么叫“经过实践检验”了？姓周的，你到底知不知道风电塔架要怎么立起来？！并网调试要多少步骤？
还轻描淡写一句“协调协调”？
让我们风电项目去跟水库、电站抢施工队？
这要是耽误了人家进度，出了事，我姓谢的兜得起这个责吗？！
他胸腔里一股老火直冲脑门，一下子想起一句德式英语——“Stank tones，fun of foolish talk”
他此刻是真想把这些话丢到对方脑门上，但咬了咬牙，终究还是压了下去。
沉默片刻，他缓缓开口，脸上堆起一抹淡笑，却字字带刺：“周厅长高见！我们搞技术的，确实不识政治任务这种‘大局'，但也正因为我们不懂，所以我们才格外看重这些从‘组织程序’里来的决策——只要是经过实践检验的，我肯定不拦！”
“只是有一点我要提醒厅长您：风电设备这东西啊，它跟咱们以前修水渠、建水坝可不一样，它这‘实践’要么成，要么炸。这跟上级汇报的时候好不好看无关，跟电网接不接得上、塔架稳不稳，那才是真理。”
说完，他也不等周明杰接话，微微鞠了一躬，语气平平：“那我就先去协调施工队了——听说托海水电站的杨总，脾气也挺‘讲大局’的，兴许他能抽空帮我们装个吊车。”
谢世齐当即转身离去，只留下周明杰坐在原地，脸上的笑意缓缓收敛，眼神也渐渐变得阴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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