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岭南郡广大府城不过四日，三骑三人便又转了回来。
李正峰心里盘算着：这趟差事不算白跑，顺手还捞着个忠心耿耿的跟班。
可惜只是个小小的小旗。
不过老话说得好，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莫欺少年穷——
呃，瞅着杨德彪那张饱经风霜的脸，少年是甭想了，怕得改成莫欺中年穷，指不定日后这老小子真能混出个人模狗样来。
临行前他拍着杨德彪的肩头，语重心长：
“今日你以玄镜司为荣，他日玄镜司必以你为傲！”
马蹄踏入广大府城门，林胡一勒缰绳，声如洪钟：
“李爷！牧方那厮的半点风声咱都没摸着，回头怎么跟杨家人交代？”
李正峰眉毛一挑，鼻孔里哼出一股气：“交代？咱们只需跟朝廷交代！他杨家人算哪路神仙？”
“张道长，回去你先眯一觉，养足精神。半夜里驱些妖鬼在城里溜达溜达，咱玄镜司得放个响炮震震场子！”
这歪点子还是他在古宁镇憋出来的：前些日子从山顶村赶回广大府，路过牛家村时顺手收拾了个孤魂野鬼，丢下几张符箓，竟使得全村上下感恩戴德，恨不得给他立个长生牌位。
于是他灵光一闪：
广大府里不是太平得紧么？
不是觉得玄镜司是摆设么？
那咱就给它添点“热闹”！
让它知道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
张世平这年轻道士有门道，能支使些孤魂野鬼。这些玩意儿害不了人，顶多吓唬吓唬，正好合用。
李正峰也是被逼得没招了。
玄镜司在广大府被杨家人压得喘不过气，想在此地站稳脚跟，非得把这旗杆子重新竖起来不可！
昨日杨德彪那小子偷偷递来不少府城秘闻，其中一条便是关于杨家和玄镜司的恩怨。
杨家世代盘踞此地，再加上攀上了岭南王的高枝，在岭南郡广大府这一亩三分地，跟土皇帝没两样。
如今天下太平，这岭南郡广大府名义上归朝廷管，内里却自成一方天地。
朝廷派来的官儿，要么被杨家收服，成了应声虫，要么被挤兑得灰溜溜滚蛋。
广大府的江湖势力尽在杨家掌中，官府衙门的差事也多半姓了杨，唯独玄镜司是个油盐不进的硬骨头。
玄镜司乃是武帝成立的组织，跟皇室的武帝并非一路人，因此皇室的势力也难插手。
可杨家总觉得玄镜司还兼着监察地方的差事，对岭南王是个威胁，故而一直往死里打压。所以玄镜司虽在别处威名赫赫，到了广大府却成了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苦孩子。
杨家以天武门立世，门生弟子多有修为在身，是以广大府地界上妖鬼邪祟本就少见。玄镜司在此地英雄无用武之地，百姓瞧着新鲜多过敬畏。
李正峰得知此情，心道这可不成，玄镜司的威风，该抖还是得抖！
总不能辱没了祖师爷传下的金字招牌！
回到驻点门口，
李正峰身形一晃，腰间长刀如电出鞘！
只见那刀在他掌中旋舞如风，寒光暴涨，竟似凭空凝出一面精钢圆盾！连那明晃晃的日头光辉，仿佛都被这凌厉刀光生生截断！
林胡看得眼珠子差点瞪出来，脱口惊呼：“李爷，神了！真他娘的神了！”
李正峰面无表情，“唰”一声收刀入鞘，仿佛只是掸了掸灰。
陈笑与彭志闻声从驻点里疾步奔出。
那彭志生得五大三粗，膀阔腰圆，一张憨厚大脸此刻笑成了花。
他瞧见林胡，张开双臂便是一个熊抱，瓮声瓮气道：
“二楞子！你可算回来啦！想死哥哥我了！”
林胡被他勒得直翻白眼，舌头都差点吐出来，懵道：
“我？你？我我是？二楞子？你这是在叫我？”
彭志一脸认真地点点大脑袋：
“对！就是你！你不在这些日子，我浑身不得劲儿！吃饭不香，睡觉不沉！后来我琢磨来琢磨去咱们这过命的交情……”
“发现你们俩情比金坚，谁也离不得谁？”李正峰在一旁忍不住插了句嘴。
彭志一拍大腿，声如洪钟：“差不离就这意思！反正没了林爷你，我心里空落落跟少了块肉似的！”
“我就琢磨着，咱俩得拜个把子！以后我是大楞子，你就是二楞子！亲兄弟！”
林胡被他这憨话噎得差点背过气去，有气无力地翻着白眼：
“我……我真想捶死你个夯货……”
彭志一听，立马扎了个马步，蒲扇似的大手一拍胸脯，嚷嚷道：
“不会吧！二楞子你想造反？要抢我大楞子的位份？来来来，先跟哥哥我过两招！”
李正峰瞧着彭志那副耿直憨傻、认死理的劲儿，心头猛地一跳——
这感觉忒熟悉了！
狗里头有那拆家撒欢的傻狗，人堆里就数彭志这号！
活脱脱一个两条腿走路的傻大憨！
旁边的陈笑也跟着拉开架势，嘿嘿笑着起哄：“吼吼吼，大楞子，露一手给二楞子瞧瞧！”
李正峰赶紧上前，一手一个把这俩活宝扒拉开：
“消停点！刚回来累得慌，一堆正事等着合计呢！”
李正峰抓过桌案上不知谁放的梨子，“咔嚓”啃了一口，汁水四溅，问道：
“陈爷，我们不在的这几天，驻点可有什么案子？是否有人来报官？”
陈笑苦笑着摇摇头：“风平浪静，门可罗雀。”
彭志在那边还不消停，扯开嗓子喊：
“二楞子！牛鼻子说你们下地府耍了一趟？快过来跟哥哥我唠唠，那下面啥光景？阎王爷长啥样？”
林胡没好气地吼回去：“滚蛋！再叫二楞子我跟你急！”
虽无案子，陈笑却没闲着，手脚麻利地将驻点里外拾掇得焕然一新，还在二楼腾出间敞亮的议事厅。
李正峰把人聚齐了，开门见山：
“眼下人手忒少，玄镜司堂堂府城驻点，就咱们这几根顶梁柱，得想法子添点人手，壮壮声势。”
陈笑面色一肃，沉声道：“李爷，说起这个，我着实纳闷。”
“前几日我打听过，先前驻点里有百户、小旗、小番数十号人，并非杨家遣散，乃是玄镜司上头镇抚使武阳武大人下的令，岭南郡刺史陈辉动的手。”
“这些人有的被赶走，有的发配到各县去了。”
林胡一愣：“武大人的命令？”
陈笑皱眉道：“可就算是武大人的命令，杨家也未必敢如此行事吧？他们哪来这般权柄？”
李正峰道：“起初我也一头雾水，只当杨家仗着岭南王的威势，在广大府当了土霸王。这回去古宁镇收了杨德彪那地头蛇，他抖落了些秘闻，我才算摸着点门道。”
“实情是，早先的广大府驻点，本就在杨家掌控之中。那些百户、小旗、小番们，十有八九是杨家安的钉子。”
“自打牧方失踪——或者说八成已死，杨家便不再留用这些人，由着他们另谋高就了。”
林胡道：“杨德彪跟你透的底？”
“正是。”
“嗬！这跟冯家一个路数！杨家手段更高些，竟能把持府城级的玄镜司驻点？真他娘……”
林胡说到最后，忍不住一掌拍在桌上，震得茶碗乱跳。
张世平捋着并不存在的长须，摇头晃脑地笑道：
“无量天尊，这有何稀奇？偌大个府城，百姓私下里都叫它‘杨广大’！杨家的广大府嘛！”
“可命令终究是武大人下的。”
陈笑强调道。
李正峰摆手道：“武大人是为咱们着想。试想，若咱们初来乍到，发现手下全是杨家的人，作何感想？”
“得有多少掣肘？多少双眼睛盯着？所以，咱得自个儿招兵买马，拉起一支自己的队伍！”
这事上面的人早有暗示，只是玄镜司高层做事向来云山雾罩，还需李正峰自行揣摩领会。
陈笑琢磨片刻，问道：“李爷，为何不直接向武大人或吴永大人求援，调拨些精兵强将来？”
李正峰摇头：“掏心窝子讲，除了在座诸位，旁的人我信不过。再者，武大人早有明示，要壮大咱们在广大府的势力，就得自己张罗人手，根基才稳。”
林胡瞪圆了眼：“说得咱玄镜司像草台班子似的！咱可是武帝门生！上通九霄，下监地府的主儿！难道没个正经兵源可调？”
张世平沉吟道：“都别吵吵。李大人，如今玄镜司真需自行招揽人手？”
他猛地起身走到窗边，望向外面，背影透着一股子沉重。
李正峰唤他，他只摆摆手，默然不语。
彭志摸了摸光溜溜的脑袋，嘿嘿一笑，刚要开口：“嘿嘿，又傻了一个，老牛鼻……”
张世平似乎心情极差，霍然回头，目光如电般瞪了过来。
彭志面不改色，话锋硬生生一转，竖起大拇指：
“老牛鼻子了得！实不相瞒，我对道长您老人家可是敬佩得很！五体投地！”
李正峰清了清嗓子，拉回话题：“朝廷不派人手也无妨。咱先发个榜文，招些机灵的小番跑腿打杂。再慢慢物色、培养一支嫡系精锐，用着才趁手放心。”
陈笑当即抱拳：“若真如此，卑职当年护送同袍骨殖还乡时，结识过一位剑侠，名唤封笔，为人豪爽义气，剑术不俗。”
“明日我修书一封，托人寻他，看能否请来助李爷一臂之力。”
林胡也道：“那我也写封信，叫我那在家啃书本的二弟过来，他肚子里墨水多，咱驻点的文书往来就有着落了。”
彭志低头抠着手指头，憨憨地不说话。
李正峰目光炯炯地盯着他看。
彭志摸摸光头，像是下了很大决心，憨声道：“我就一个师傅……要不，叫我师傅过来？”
李正峰眼睛一亮，忙道：“久闻华明武圣大名，如雷贯耳，神往已久！”
彭志用力一点头，拍着胸脯保证：
“那成！我亲自跑一趟，把他老人家的骨灰坛子给你抱过来！保证完完整整！”
李正峰如遭雷击，手里的梨核“啪嗒”掉在地上：
“骨……骨灰坛子？！华明武圣……已仙逝了？”
彭志一脸理所当然：“可不是嘛！不然我干嘛下山闯荡江湖？”
李正峰颓然跌坐椅中，长长一声叹息，感觉心比那掉地上的梨核还凉。
要是有一位武圣坐镇，那他在岭南郡就无所顾忌了。
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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