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根这家人（六十八）
李丽洗漱好，进了卧室，看到赵燕靠在床头上在翻阅自己看过的书。李丽问赵燕，你的两篇散文发到我的邮箱没有？赵燕说，发给您了，请您帮润色润色吧。李丽嗯了一声，便打开qq邮箱。第一篇是：秦淮河的月。
夜色漫过朱雀桥时，秦淮河的水便成了一匹被揉皱的墨缎。月还未攀上画楼飞檐，两岸的灯笼已先一步醒了，橙红的光晕浮在波心，像谁撒了一把碎金，随着桨声轻晃。
桨声是从乌衣巷口传来的。老船工摇着橹，木桨破开水面的声响，竟和百年前某个夜晚那般相似。那时的月许是更圆些，曾照着李香君的桃花扇，照着王献之送别爱人的青溪渡口。如今桥边的柳树枝条垂得更低，新芽拂过水面时，月亮刚好从文德桥的拱洞里钻出来，先是半轮银盘，接着便整个儿浮在波心，连河底的水草都镀上了层冷光。
画舫的窗棂里漏出吴音软语，歌女轻拨琵琶的弦音，混着月饼甜香飘过来。有孩子趴在栏杆上，用竹网捞月亮，网眼刚没入水中，那轮月便碎成千万片银鳞，惊得游鱼甩尾逃窜。岸边卖桂花糖芋苗的摊子前，蒸汽裹着甜香袅袅升腾，老板娘盛碗时，勺底的月光也跟着晃进了青瓷碗。
月儿渐渐升高，把两岸的雕梁画栋都勾了道银边。河面上的画舫连成串，灯笼的倒影与月光交叠，恍惚间像是谁把星河扯进了秦淮河。忽有夜风吹过，岸边的灯笼轻轻摇曳，水面的光影便如碎玉般簌簌晃动，连带着远处贡院的飞檐翘角，都在月色里朦胧成了幅淡墨画。
文德桥的栏杆上总靠着些看月的人，有情侣依偎着低语，有老人摇着蒲扇讲古。月落时分，最后一舫灯影漂过，水面的碎银渐渐聚合，又成了一轮完整的月，沉在河底，像块被岁月磨圆的古玉。此时的秦淮河才真正静下来，只有夜风拂过柳梢，把月光筛成点点星子，落在青石板路上，也落在晚归人的肩头和心里。李丽一口气读完，感觉不错，就给赵燕说，你的思路清晰，文笔不俗。散文应形散神聚，突出神韵，切记把自己的真情实感写进去，外在的一切，唯心所现，唯识所变，世间万物，皆由心起，由心灭。赵燕被李丽说的懵圈了！不解何为心起与心灭，心为何物？李丽说，有时间你可以读读老子的《道德经》和佛学的《心经》、《金刚经》，还有王阳明的心学理论，到时候你就懂了。
散文的核心，大约可以比作人心。人心藏在腔子里，看不见摸不着，却能使全身温热，使四肢活动。散文的核心也是如此，不显山不露水，却能使全文血脉贯通，气韵生动。
真性情三字是散文最核心的。散文若无真性情，便如蜡制的水果，色泽虽艳，终究不能解渴充饥。我见过许多文章，辞藻华美，结构精巧，读来却只觉得隔膜，仿佛与作者之间隔着一层毛玻璃。这便是因为缺少了真性情的缘故。
真性情不是任性，不是将一己之私欲尽情倾泻于纸上。它是一种经过沉淀的情感，一种经过思考的态度。鲁迅先生的文章里常有愤怒，但那愤怒是经过千锤百炼的；周作人的文字里多闲适，但那闲适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他们的性情是真的，却不是粗率的。
一篇好的散文还在于独见。天下事物，人人得而见之，唯智者能见人之所不见。一片落叶，常人看来不过是秋天的信号，在好散文家眼中，却可能是一个时代的缩影，一种人生况味的象征。这独见不是标新立异，而是从寻常事物中发现不寻常的意义。好比一个老饕，能从一碗普通的白菜汤中尝出厨子的心思；一个好散文家，也能从日常琐事中看出人生的纹理。
而散文最忌装腔作势。装豪迈，装深沉，装高雅，装叛逆，都是散文的大敌。装出来的东西，如同假肢，无论怎样精巧，总归没有血脉流通。我读过一些刻意求工的散文，作者似乎每写一句都要问：这样够不够深刻？这样算不算高明？读来只觉得累赘。好的散文应当如呼吸般自然，如心跳般不觉。
当代散文最容易犯的一个毛病，是把核心理解为主题思想，于是每篇文章都要提炼出一个中心思想，像小学生归纳段落大意一般。这是将散文的核心僵化了。散文的核心更像是心脏，它跳动，它输送血液，但它不发出宣言。好的散文往往说不清主题是什么，却能让人感受到一种生命的律动。赵燕听的十分认真，好像一下子解决了困扰她多年的散文创作难题。
李丽说，我明天如有时间再看一篇，做适当调整，就在我们日报副刊发表吧。赵燕听到李丽姐姐的鼓励，高兴坏了，一轱辘从床上跳了下来，双手抱着李丽，将丰满的前胸伏在李丽的后背上摇晃，李丽好像感觉到了点什么，扭过头看了赵燕一眼。只见赵燕羞涩的满脸绯红，便伸出舌头做了个鬼脸，将脖子伸的很长，在电脑屏幕上看着自己花了三个晚上写出来的文字。李丽跟赵燕说，酒气好浓，喝点茶水，解解酒吧。
李丽打开另外一篇散文。
图书馆里的灯光。
图书馆的门口，照例是几株不知名的矮树，排着队，青白着脸，在风里摇摇摆摆。这摇摆，也并非全无规律，只是看的人少，便显得寂寞了。
进门便是一排排书架，直挺挺地立着，像极了古时的兵俑，只是少了些杀气。书脊上的字，有的清楚，有的模糊，清楚的自是得意，模糊的也不见得羞愧，横竖都是被人翻看的命。偶有阳光从高窗斜射进来，照在书架上，那些灰尘便显了形，飘飘荡荡，竟也活泛起来。
看书的人不多不少，恰够填满那些桌椅。有老者，戴着老花镜，将书拿得远远的，眉头紧锁，仿佛书中有仇人；有学生模样的青年，面前摊开三五本书，却总盯着手机屏幕，手指在上面划来划去，比翻书还勤快些；亦有妇人携了小儿来，小儿不耐久坐，东张西望，妇人便不时低声呵斥，声音压得极低，却愈发显出几分狰狞。
管理员是个中年女子，面皮白净，眉眼间却夹些倦意。她坐在柜台后，时而抬头扫视，时而低头整理卡片，动作机械，仿佛一台调校得当的机器。有人来借书，她便接过书来，在机器上\"嘀\"地一扫，递回去，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不着一言。
角落里，有个瘦长男子，蜷在沙发上看书，已经许久未动。他面前放着一杯水，水已不再冒热气，杯壁上凝了水珠，一颗颗滑下来，在桌面上积了一小滩。他时而翻页，时而停住，眼睛盯着某处，却又不像在看书，倒像是透过书页，望着极远的地方。
窗外忽然起了风，树影婆娑，映在阅览室的地板上，如同游动的蛇。靠窗的少女被惊动，抬头望了一眼，旋即又埋首书页。她的头发垂下，遮住了半边脸，看不清表情。
闭馆铃声响起，众人如梦初醒，纷纷收拾离去。那瘦长男子最后一个起身，将书放回原处，动作轻缓，如同对待易碎的珍宝。他走出大门，身影融入夜色，而图书馆里的灯光次第熄灭，只剩下门口的矮树，依旧在风里摇摆，不知疲倦，亦无人观看。书儿依然静静的立在架上，等待明日，或是永不被取阅的命运。灰尘重又沉降，覆盖一切。
李丽说，都把自己置身事外了，我帮你改改吧。
赵燕说，谢谢丽姐了，您也休息一下吧，我们把烤红薯吃掉吧，凉了就不好吃了。李丽说，你捡个大的，给你哥哥送去。赵燕走到哥哥的卧室，发现哥哥正在看秘书大全，就跟哥哥说，烤山芋放到桌子上了，凉了就不好吃了。赵聪嗯了一声，也没有抬头，继续认真的看书。赵燕回到李丽的卧室，看到李丽在敲击键盘，十分专注，也不好打扰她，自己便拿了一个红薯，一边剥皮，一边吃了起来。大约十几分钟过去了，看到李丽停了下来，赵燕说，李姐把这个红薯吃掉吧。李丽一看还有两个，就说我们每人一个吧。赵燕说，我吃了一个个了，李丽说，没有事的，再吃一个，放到明天就不好吃了。赵燕说，那好吧。姐妹俩吃完后，赵燕主动的把红薯皮和报纸收拾干净，李丽跟赵燕说，你先看会书，我再写一会，我们俩叙叙话，说着，开始敲击键盘。赵燕伸头看了一眼电脑屏幕，好像是在写小说。便退到床边，斜着身子靠在床头上，继续翻阅《古文观止》，重点是看李丽的批注。大约半个小时过去了，李丽慢慢站起来，伸了懒腰，合上电脑说，今天就这样了。赵燕听到了李丽在说话，可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李丽走出卧室，来到厅屋，拿起暖瓶给赵燕的茶杯续了水，自己又喝了几口，又将茶杯倒满，再回到客厅，把暖瓶放回原处，以防晚上赵聪起来找水喝。李丽也坐到床上，靠在床头上，将被子往上拉了拉，跟赵燕说，你在学校谈对象没有？赵燕被李丽姐突然问话，感到有些奇怪，就如实的告诉李丽姐，目前还没有谈，不过有一个男同学，一直想追她，可都怕影响学业，没有表白。李丽说，你对他有好感吗？赵燕说，也说不上来有好感，只是不厌烦他罢了。李丽说，他是哪里的人？赵燕说，我没有问，听同寝室的一个女同学讲，他父母都是农村的，且还是偏远山区的。不过他很努力，是我们学生会的干部。李丽说，按讲我不该干涉你谈恋爱，乃至将来的婚姻，可你把我当成亲姐姐看待，我自然就要过问的多些，也算是尽到一个姐姐的责任吧。赵燕说，李姐姐，我听你的。李丽说，那好，如果目前你们没有明确恋爱关系，那就到此结束。拒绝的理由可以有很多。我们女人的一生能否幸福，主要取决于自己的努力和婚姻，因为出生我们无法选择，可后天的勤奋努力和选择适合自己的婚姻，应该由自己做主。因为，婚姻和职业确实像生活里的两根重要支柱，选对婚姻意味着身边有个能懂你、互相扶持的人，回家有温度；从事喜欢的职业能让自己在工作中找到价值感，每天都有奔头。不过呀，有时候选对了，也不是一劳永逸的事，比如婚姻需要两个人一起经营，职业也可能随着成长有新的期待。
我们每一个人，无论男人还是女人，当你做出重要选择前，一定要冷静思考，权衡利弊与得失，切记不要唱什么高调，用道德绑架的形式，去迎合他人。因为，有些选择会涉及到你一生的幸福。人只有站的高，才能看的远，走的近，才能看的清，才不会犯错误，至少可以少犯错误，因为有些错误是不可逆的，一旦犯了，将会影响你的一生。不管怎么说，你我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对自身的要求，自然要比一般人要高些。赵燕听的很认真，也非常同意李丽姐的观点。
这时，赵聪敲门进来了，问赵燕明天几点走，坐火车还是乘汽车？赵燕说，九点半的火车。李丽说，到时候你提前开车送赵燕到车站，把车票买好。赵聪嗯了一声出了房门。李丽说着拉开床头柜抽屉，拿出一千元交给赵燕，赵燕说，我有生活费，推辞不接。李丽起身把钱塞进赵燕的包里说，是姐姐给的。赵燕说，谢谢丽姐！
李丽接着说，你将来准备从事什么职业，现在就应该向那个方向努力了。李丽说，我想做一个像您一样的人。李丽说，我没有什么值得你骄傲的，只是我的运气好点。李丽继续说，如果你想走我的路子，那你从现在开始，就要发奋读书，博览群书，坚持天天写心得，写日记，主要是练笔，将自己的所见所感所悟都详细的书写下来，最好多写些散文、小说之类的文学作品，如果需要发表的，我帮你修改，等你毕业了，就有资格来我们报社工作了，先从记者干起，一步一个脚印，逐步进入我们的文化圈子。李丽调整了一下写字台上泛着蛋黄色的台灯，拿起空调遥控器，调成了静音模式。
赵燕说，我刚才看到你的电脑桌上放了几本经济学方面的书籍，也看到了你的批注，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看这方面的书籍。李丽说，为了以后改行打点基础，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提前谋划自己的未来，当组织上安排我去做其他工作时，我心里就不会慌张。因为，各级政府的工作，除了社会稳定以外，主要是发展经济和保障民生。姐妹俩低声细聊着，
窗外夜色如墨，渐渐深了，偶尔传来几声汽车鸣笛声。床头那盏暖黄的台灯在墙上投下姐妹俩依偎的影子，像两株相互缠绕的藤蔓。李丽将被子又往上拉了拉，绒毛毯下滑传来布料摩擦的窸窣声。
赵燕说，李姐，你说十年后我们会在哪里？赵燕突然动了下身子，手肘支在枕头上，眼睛里映着细碎的光。她睡衣领口歪斜着，露出半截锁骨，发梢还带着洗发水的茉莉香。
李丽没有立刻回答。她望着天花板上一道浅浅的裂缝，那痕迹像极了小时候她们在老家河滩上画过的地图。可能在某个有落地窗的办公室？或者...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被单上画着圈，在某某市或厅局的大会议室里，研究部署下一步经济工作任务。
赵燕突然笑起来，鼻梁皱起细小的纹路。她伸手去够床头柜上的玻璃杯，李丽说，水凉了吧，我给你加点热的，说着下床端着茶杯出了卧室。
月光悄悄爬上床尾，室内弥漫着一种朦胧神秘之美。窗外传来阵阵风吹枯枝的沙沙声，时间在这个房间里变得柔软而黏稠。此刻的理想与未来，都融化在这片黑暗孕育的私密里，像两颗缓慢旋转的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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