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晓你，你家主子是瑾王。”
惜竹近来被骆玖语历练得愈发胆壮气豪。
她瞧着对面这高个子，自觉气势稍逊，便一跃跳上对面的台阶，居高临下地叉起双手，两眼圆睁。
待自觉能震慑住对方，惜竹方压低嗓音。
“休以为他是瑾王便能惹我们侯爷生气。我们小姐最是疼爱侯爷，若是知晓了，定叫你们好看！哼！”
这几日骆玖语与瑾王相处之时，惜竹皆在外办事。
故而她并不知二人关系深浅，这才敢狐假虎威以壮声势。
“你，你这小姑娘怎地如此泼辣。”
夜雨亦是仗着瑾王之威，虽心生怯意，却不愿失了气势。
“我泼辣了？我泼的那是你家主子！谁叫他惹侯爷生气了。”
小辣椒火力全开。
“他哪有惹侯爷，你别胡说。小姑娘家家的，跟只母老虎似的，尽瞎折腾。”
“你说谁是老虎呢？你是猪，狗仗人势的猪！”
“狗仗人势的是狗，可不是猪！”
“那你便是狗！”
“你——”
屋外二人小声怒怼，几欲动手。
屋内却是针落可闻，静得吓人。
骆青松青筋暴凸，面色复杂，心疼、痛恨、恐惧等情绪交织一处，尽显于其眼眸与心田。
尘封已久的记忆被猛然揭开，令在意之人如此难过。
瑾王心中生出几分惭愧，但他并不后悔。
有些事终归是要面对的。
若要重新揭开那些脓疮般的伤疤，他宁愿自己来做这个狠心的揭疤人。
此番，他更欲勇敢地立于小丫头身旁，与骆伯父并肩作战，共同刮骨疗伤。
良久，骆青松激动的情绪渐渐平复，紧握的拳头也缓缓松开。
唯有那张惨白的脸仍诉说着他内心方才的汹涌澎湃。
“我不该对你动怒。”
他转身轻轻拍了拍瑾王的肩头，二人相继落座。
“骆伯父，侄儿怎会怪您。真要怪，也只得怪侄儿自己。”
瑾王情绪低落，“当年若非为了陪侄儿回宫，骆伯母与桑儿又何至于遭此劫难。若是我能早些赶到宫门，又何至于见不到她们，以至于至今仍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
那场噩梦，突如其来，令所有人措手不及。
但这场梦魇，时隔近十年，仍纠缠着当年的受害者及其亲人。
“这怎能怪你？要怪也只怪那些杀人凶手。”
骆青松已恢复清明，“再说了，你若是早些与她们相见，说不准你也已遭了毒手。”
当年，只为返回取物，瑾王便错过了与二人的约定。
他又岂会不知，若是未曾错过，以他当时的功力，多半也会跟着丧命。
“我当时跑到骆伯母与桑儿的墓碑前，以为她们皆已离世。那时我还真想过，那凶手若是将我一同杀了，倒也干净。”瑾王苦笑一声。
“胡说，你的命便不是命啊？随随便便就不要了，你这话对得起你父皇和你母妃吗！”
虽是呵斥，但此次骆青松的声音已柔和许多。
“母妃早已逝去，若桑儿也离我而去，我于这世间，又有何意义？”瑾王情绪也有些激动，“至于父皇，他子嗣众多，又岂会在乎我这一个儿子。”
骆青松亦知，皇宫中的那位与面前这位，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他们父子二人的糟心事，他无心也无力去管。
但闺女之事，却不得不提了。
“我这人十几岁上战场，血雨腥风生死不论的过了几十年，还能安安稳稳站在这里，全靠这一身铠甲，和不怕死的劲儿。所以过去的二十年，我从来是不信命。但那日君雅和桑儿横躺在我面前，再也无法睁开双眸。那一刻，我信命了。”
言及此处，骆青松轻吐一口浊气，似是终于将一身倔强尽皆卸下。
“谁料，我正欲将桑儿置于棺椁之时，看到她的睫羽微颤。幸而文雅在旁，又精通岐黄之术，她急忙细细探视。那时方知桑儿乃假死之状。而后我们才知晓，君雅所佩带的手镯中暗藏玄机，内藏一颗祖传的回魂丹。想来是她生命垂危之际，将此丹喂予桑儿，方救了她一命……而她自己却……”
骆青松言至此处，难以继续。
他的头颅低垂，双肩颤抖，纵是极力克制，那哀伤之情，仍如潮水般汹涌。
此刻，瑾王坐于一侧，亦是双目赤红，双拳紧握。
“故而，伯父便对外宣称骆伯母与桑儿一同罹难，草草葬下骆伯母后，携桑儿离开京都？”
稍许平复，骆青松方以颤抖之声言道，“彼时，我实难割舍你骆伯母，她生性柔和，躺于那冰冷之地，该是何等恐惧……但，桑儿尚有一丝气息。”
骆青松，景国之大将军，英勇盖世，彼时却唯有无助。
“外敌入侵，战事紧急，京都内暗流涌动，毒蛇潜伏，桑儿又命悬一线。我既不能护夫人周全，又不能保孩子无恙。无奈之下，只好葬下你骆伯母，一边指挥副将奔赴战场，一边快马加鞭，携桑儿与文雅赶往宗仙谷。所幸桑儿命不该绝，虽失去了记忆，却总算捡回一条性命。”
瑾王心中早有几分揣测，听闻骆青松之言，与他所想不谋而合。
于他而言，骆玖语得救已是上天庇佑，他本与骆青松一般，不敢再奢求更多。
“骆伯父，桑儿失忆，可是脑部有创？”
“宗仙谷谷主救醒桑儿后，发觉其失忆，但神志清明。后又细细探查，脑部并无明显伤痕。谷主推测，或许她是受惊过度，以致大脑不愿忆起，故而彻底忘却了那段记忆。”
久未提及往事，骆青松心中淤积之情得以宣泄，言罢也轻松不少。
“故而，我亦不再念及桑儿能否恢复记忆。待回到京都，她便是那寻常女子，随心而为，安然度此一生便是。”
骆青松语声轻快，已能想象爱女肆意欢笑之景。
但目光瞥向一旁那小子，他眉头微蹙。
“只要她不与那皇室中人有所瓜葛，不再忆起那些不快之事，便无大碍。”
嘿，这小子，还想诓我，没门儿！
瑾王见骆青松故作威严之态，心中哭笑不得，他自是明白他的心意，但……
“骆伯父可曾想过，万一某日她忆起往昔该如何？又或有人以为她忆起往昔会如何？”
瑾王的声音清浅，却如千斤重担，砸入骆青松心中。
“此言何意？你可是有所发现？”
他从不疑这臭小子对闺女之心，他如此说，那便是闺女——已有变故。
虽见小丫头谈及此事风轻云淡，但他深知其背后定有隐情。
世事无常，如今已非是否让骆伯父知晓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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