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沐以为自己已经不在乎了,可听到这些话时,心还是像被针扎了一下。
“他们愿意说就说去。”她别过脸,看向窗外,“我问心无愧。”
“可你这状态,哪里像问心无愧的样子?”林安易往前一步,语气里带着自责,“属下当初就该拦着阁主的。阁主本就不该来这刀光剑影的地方。当初阁主说要解决南灵和北辰之间的问题,属下就该拼死反对——要是留在秘阁,哪里会遇上这些糟心事?”
他的声音里满是懊悔。当初秋沐提出要偷偷来边境时,他是第一个反对的。秘阁虽在深山,却也清静,每日练练武、读读书,何等自在?
可秋沐性子倔,说什么“乱世之中,女子也该保家卫国”,他劝了几次没用,最终还是跟着来了。
如今看着秋沐被流言蜚语缠身,日渐憔悴,他只恨自己当初没能再坚持一下。
“说的哪里话。”秋沐转过头,勉强笑了笑,“若是留在秘阁,此刻怕是连北辰军打到家门口了都不知道。再说,能和大家一起守着南灵,我不后悔。”
“可你现在……”林安易还想说什么,却被紫衿拉了拉袖子。他看了紫衿一眼,见她摇了摇头,便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只是眉头皱得更紧了。
帐内又陷入了沉默。烛火摇曳,将三人的影子投在帐壁上,忽明忽暗。
过了好一会儿,紫衿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身从角落里的包袱里翻出个油纸包,打开来,里面是几块用油纸包着的糕点:“阁主,你看这是什么?”
秋沐看去,只见那是几块樱花酪,上面还撒着些芝麻,是她以前在秘阁时常吃的点心。她愣了一下:“你什么时候带来的?”
“出发前偷偷塞在包袱里的。”紫衿献宝似的把糕点递到她面前,“知道阁主爱吃这个,就想着路上或许能用上。快尝尝,还是热的呢——方才让伙房的大婶帮忙蒸了蒸。”
秋沐拿起一块,入手温热,鼻尖萦绕着淡淡的桂花香。她咬了一小口,软糯香甜的味道在舌尖化开。
“怎么样?好吃吧?”紫衿眼巴巴地看着她。
秋沐点了点头,又咬了一口:“好吃。”
“那就多吃几块。”紫衿见她肯吃东西,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属下再去给阁主端点粥来,伙房今晚炖了小米粥,养胃。”
说着,她就转身往外走,刚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回头道:“公主,你别想那么多。不管别人怎么说,你都是属下心里最好的公主。林公子也是这么想的,对不对,林公子?”
林安易连忙点头:“没错。那些流言都是无稽之谈,公主不必放在心上。若是有人敢当面胡说八道,属下第一个不放过他!”
秋沐看着他们一唱一和的样子,心中涌起一股暖流,眼眶微微发热。她知道,无论别人怎么看她,至少这两个人是真心待她的。
“我知道了。”她吸了吸鼻子,努力挤出个笑容,“你们也别担心,我真的没事。”
紫衿这才放心地走了出去。帐内只剩下秋沐和林安易,气氛又有些尴尬。
林安易干咳了一声,道:“公主,属下今日巡营时,发现西边的哨卡有些松动,明日属下带人去加固一下。”
“嗯,好。”秋沐点头,“辛苦你了。”
“应该的。”林安易顿了顿,又道,“还有,属下听说南焊锡在幻城驻扎下来了,看样子是想休整几日再做打算。你明日巡查时,若是往北边去,千万要小心。”
“我知道。”秋沐道,“我会让亲兵多带些人,不会贸然深入的。”
林安易这才放心,又说了些军营里的琐事,见秋沐神色渐缓,便起身告辞了:“公主早些歇息,属下明日再来汇报巡营的情况。”
“好。”
林安易走后,帐内安静了许多。秋沐慢慢吃着桂花糕,望着跳动的烛火,心中的烦躁渐渐平息了些。她知道,紫衿和林安易的话是对的——那些流言蜚语或许会困扰她一时,却不能让她停下脚步。
她是南灵的德馨公主,是刘珩的妹妹,是这些士兵的战友。只要她行得正坐得端,总有一天,大家会明白的。
正想着,紫衿端着粥回来了,后面还跟着个小士兵,手里捧着个药碗。
“公主,该喝药了。”紫衿把粥放在桌上,接过药碗递过来,“这是程将军让人送来的安神汤,说你这几日没睡好,喝了能睡得踏实些。”
秋沐看着那碗黑乎乎的药汤,皱了皱眉——她从小就怕吃药,总觉得那味道苦得难以下咽。
“不苦的,属下加了蜜饯。”紫衿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从兜里掏出颗蜜饯递到她嘴边,“先含着这个,再喝药就不觉得苦了。”
秋沐无奈地笑了笑,接过药碗,捏着鼻子一饮而尽。刚放下碗,紫衿就把蜜饯塞进了她嘴里,甜丝丝的味道瞬间压过了药味。
“你啊。”秋沐看着她忙碌的身影,摇了摇头,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
“快喝粥吧,一会儿凉了。”紫衿把粥碗推到她面前。
秋沐拿起勺子,慢慢喝着粥。小米粥熬得很稠,里面还放了些红枣,甜糯可口。她喝了小半碗,就觉得饱了,把碗推到一边:“我喝不下了。”
“能喝这么多已经不错了。”紫衿收拾着碗筷,笑道,“属下就知道,公主只要肯吃东西,就没什么过不去的坎。”
秋沐没说话,只是看着她收拾东西的背影,心中一片温暖。
幻城以西十公里的荒原上,北辰军的营帐如灰败的蘑菇般散落。风卷着沙砾掠过残破的旗帜,将“北”字旗吹得猎猎作响,却掩不住营地里的死寂。
南焊锡站在临时搭建的帅帐前,望着远处连绵的山峦,指节因用力攥着剑柄而泛白。
三天前逃至幻城时,他以为能借着城池喘息,却不想守城校尉早已听闻败绩,暗地里竟与南灵的细作勾连,昨夜趁他熟睡时偷开城门,若非亲卫拼死护驾,他怕是已沦为阶下囚。
如今只能退守这片荒原,粮草仅够支撑五日,士兵们饿了两日,连举剑的力气都快没了。
“二皇子,”副将捂着流血的胳膊跑过来,甲胄上的裂痕里还嵌着沙砾,“西边的哨兵来报,发现南灵军的斥候在附近徘徊,怕是……怕是要打过来了。”
南焊锡猛地回头,眼底的血丝如同蛛网般蔓延:“慌什么!”他一脚踹在副将腿弯,看着对方踉跄跪地,“不过是些跳梁小丑,本皇子还能怕了他们?”
话虽如此,他的声音却在发颤。那日秋沐操控蛊虫的景象如同附骨之疽,夜里总能梦见黑虫从七窍钻进体内,醒来时冷汗早已浸透衣袍。他甚至不敢让士兵点灯,生怕光亮引来那些会燃烧的赤虫。
“去,把剩下的干粮全拿出来。”南焊锡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头的恐惧,“让弟兄们垫垫肚子,随本皇子去劫南灵的粮草!”
副将愣住了:“二皇子,咱们现在兵力不足五千,南灵军却有十万之众,这时候去劫粮……”
“不去劫粮,等着饿死吗?”南焊锡厉声打断,“南灵军刚打了胜仗,必定骄纵,咱们绕到他们后方,烧了粮草,看他们还怎么嚣张!”
他心里清楚,这是孤注一掷。可他不能退,退回京城便是死路一条,倒不如放手一搏,或许还能捞回一线生机。
副将咬了咬牙,抱拳领命而去。帐外传来士兵们领取干粮的骚动,夹杂着低低的抱怨——那所谓的干粮,不过是些发霉的饼子,咬一口能硌掉牙。
南焊锡走进帅帐,案上摊着一张粗糙的地图,他用手指划过标注着“南灵粮草营”的位置,那里距此不过二十里,藏在黑风谷的山坳里。他记得那处地势险要,只有一条窄路可通,若是能派一队人摸到谷口,放一把火……
“报——”亲卫掀帘而入,脸色惨白,“二皇子,不好了!南边发现大批南灵军,正朝着咱们这边过来!”
南焊锡心头一沉,猛地将地图揉成一团:“多少人?”
“看不清……黑压压的一片,怕是有好几万!”
他踉跄着后退半步,撞在案几上,案上的空碗摔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怎么会这么快?南灵军不是该在庆祝胜利吗?
“备马!”南焊锡嘶吼道,“让所有人集合,跟本皇子突围!”
他知道,劫粮的计划彻底泡汤了。现在唯一的生路,就是往北逃,逃回北辰的地界。
荒原上,北辰士兵们刚啃了半块霉饼,就被亲卫们驱赶着列队。他们面黄肌瘦,甲胄歪斜,不少人连兵器都快握不住,听到南灵军杀来的消息,队伍里瞬间响起一片哀嚎。
“我不想死啊……”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兵瘫坐在地上,眼泪混着泥水流下来,“我要回家……”
“哭什么!”老兵一脚踹在他身上,“想活命就拿起刀!”可他自己的声音也在发颤,握着刀的手不停哆嗦。
南焊锡骑着战马冲至阵前,看着眼前这支溃不成军的队伍,心头的怒火与绝望交织。他拔剑指向南方,嘶吼道:“弟兄们,跟本皇子杀出去!冲回北辰,本皇子重重有赏!”
回应他的,只有稀稀拉拉的附和。
远处的地平线上,扬起漫天烟尘,南灵军的旗帜在风中飘扬,“刘”字帅旗格外醒目。马蹄声如同闷雷般滚来,震得地面都在颤抖。
“放箭!”南焊锡嘶喊道。
北辰士兵们机械地举起弓,箭矢稀疏地射出去,刚飞到半空就落了下来,连南灵军的前锋都没碰到。
南灵军的骑兵如同潮水般涌来,长枪在阳光下闪着寒光。领头的正是程阳,他一身银甲,面色冷峻,手中长枪所过之处,北辰士兵如同割麦般倒下。
“南焊锡!拿命来!”程阳的怒吼响彻荒原。
南焊锡调转马头,不敢恋战,朝着北方逃窜:“撤!快撤!”
北辰士兵们见状,哪里还敢抵抗,纷纷转身溃散。整个队伍如同被冲散的蚁群,朝着四面八方奔逃。
南灵军的骑兵并未急于追杀,而是先将溃散的北辰士兵分割包围。步兵随后跟上,举起盾牌步步紧逼,将包围圈越缩越小。
“降者不杀!”南灵士兵们齐声呐喊,声音震得荒原都在回响。
包围圈里的北辰士兵们面面相觑,有人扔下了兵器,举起了双手。很快,越来越多的人效仿,到最后,只剩下南焊锡和亲卫们还在负隅顽抗。
“一群废物!”南焊锡看着跪地投降的士兵,眼中满是怨毒,“本皇子就是死,也不会投降!”
他挥舞着长剑,砍倒两名靠近的南灵士兵,试图冲出包围圈。可他身边的亲卫越来越少,身上也添了好几道伤口,鲜血染红了衣袍。
“南焊锡,束手就擒吧!”程阳勒住马缰,长枪直指他的咽喉,“负隅顽抗,只有死路一条!”
南焊锡喘着粗气,看着周围密密麻麻的南灵士兵,知道大势已去。他忽然冷笑一声,眼神变得疯狂:“想让本皇子投降?做梦!”
他猛地调转马头,竟朝着幻城的方向冲去。那里还有少量守城的北辰残兵,他想借着城池做最后的抵抗。
程阳眼神一凛:“追!”
南焊锡策马狂奔,身后的亲卫一个个倒下。他能感觉到风里夹杂着血腥味,能听到身后越来越近的马蹄声。他拼尽全力抽打战马,终于看到了幻城的城楼。
可城楼上飘扬的,不再是北辰的旗帜,而是南灵的军旗。
“不——!”南焊锡发出绝望的嘶吼。
城门口,刘珩一身玄甲,手持长剑,静静地站在那里。他身后,秋沐一身红衣,手中握着长弓,箭矢对准了他的心脏。
“南焊锡,你跑不掉了。”刘珩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南焊锡猛地勒住战马,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悲鸣。他看着城楼上的南灵军旗,看着刘珩和秋沐,眼中的疯狂渐渐被绝望取代。
“是你……是你毁了本皇子的一切!”他指着秋沐,声音嘶哑,“妖女!本皇子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秋沐没有说话,只是松开了弓弦。
箭矢破空而去,精准地射穿了南焊锡的肩胛。他惨叫一声,从战马上摔落下来,溅起一片尘土。
程阳带人赶到,将他死死按住。南焊锡挣扎着,嘶吼着,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戴上镣铐。
荒原上的战斗早已结束。投降的北辰士兵被集中看管,个个面如死灰。南灵士兵们欢呼着,举起兵器庆祝胜利,声音在荒原上久久回荡。
刘珩走上前,看着被押解过来的南焊锡,淡淡道:“幻城,本就属于南灵。你占了这么久,也该还回来了。”
南焊锡抬起头,恶狠狠地瞪着他:“刘珩,你别得意!我父皇不会放过你的!北辰百万大军,迟早会踏平南灵!”
刘珩笑了笑:“那我们就等着。南灵虽弱,却有死战之心。”
他转身对程阳道:“将他带回营中看管,听候发落。”
“是!”
看着南焊锡被押走的背影,秋沐轻轻舒了口气。风吹起她的发丝,露出光洁的额头,她转头看向刘珩:“结束了?”
“还没有。”刘珩望着北方的天际,“北辰不会善罢甘休。但至少现在,幻城回来了。”
他伸手,轻轻拂去她脸颊上的尘土:“辛苦你了。”
秋沐摇摇头,目光落在幻城的城楼上。那里曾插着北辰的旗帜,如今终于换回了南灵的颜色。她想起那些在战争中死去的士兵,想起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胜利的代价,总是如此沉重。
三日后,幻城举行了盛大的入城仪式。南灵士兵们列队入城,百姓们夹道欢迎,脸上洋溢着久违的笑容。
孩子们提着灯笼,跟在队伍后面奔跑,嘴里喊着“胜利了”“回家了”。
秋沐跟着刘珩走在队伍中间,看着这一切,眼眶微微发热。她想起刚到军营时,士兵们对她的敬佩;想起流言蜚语时,他们的猜忌;想起此刻,他们看她的眼神里,重新充满了信任。
“公主,你看!”紫衿指着街边的一个小摊,那里摆着各式各样的糕点。
秋沐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摊主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正朝着她们这边挥手。她认得,那是她之前巡查时帮助过的村民。
“我们过去看看。”秋沐笑着说。
走到摊前,老太太连忙拿起一盒桂花糕递过来:“公主,尝尝吧,刚做的。要不是您,我们还在受北辰兵的欺负呢。”
秋沐接过盒子,轻声道:“谢谢您,老人家。”
“该我们谢您才对。”老太太抹了抹眼泪,“那些说您是妖女的,都是瞎话!您是我们南灵的福星啊!”
周围的百姓们纷纷附和,“是啊,公主是大英雄”“多亏了公主”的声音此起彼伏。
秋沐看着他们真诚的笑脸,心中的最后一丝阴霾也散去了。她知道,无论过去有多少秘密,无论未来有多少风雨,只要她守住这份信任,守住这片土地,就足够了。
刘珩站在不远处,看着被百姓们围住的秋沐,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知道,秋沐终于走出了流言的阴影,真正被大家接纳了。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满幻城的大街小巷。南灵的旗帜在城楼上迎风飘扬,猎猎作响,像是在诉说着失而复得的喜悦。
军营里,程阳正在清点战利品。此次战役,南灵军大获全胜,不仅收复了幻城,还俘虏了包括南焊锡在内的三千余名北辰士兵,缴获了大量军械粮草。
“太子殿下,”程阳走进帅帐,将一份清单递给刘珩,“这是此次的战果。另外,南焊锡招认,北辰国皇帝早已病重,朝中各皇子明争暗斗,他此次南下,本是想立些战功,为夺嫡铺路。”
刘珩接过清单,眉头微蹙:“这么说,北辰国暂时不会有大的动作?”
“应该是的。”程阳点头,“南焊锡被俘的消息传回京城,定会引发更大的混乱,他们自顾不暇,短期内怕是无力南下了。”
刘珩松了口气,靠在椅背上:“那就好。传令下去,加强幻城的防御,安抚百姓,让士兵们轮流休整。”
“是!”程阳顿了顿,又道,“太子殿下,关于德馨公主……”
刘珩抬眼看向他:“怎么了?”
“属下之前……是属下糊涂,听信了流言,对公主不敬。”程阳低下头,语气里满是愧疚,“请太子殿下责罚。”
刘珩笑了笑:“知错能改就好。阿沐从未放在心上。”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城外的夕阳,“她是我们的战友,是南灵的英雄。以后,谁也不许再质疑她。”
“属下明白!”
夜色渐浓,幻城的街道上亮起了灯笼,如同繁星点点。秋沐站在城楼上,望着远处的荒原,那里曾是战场,如今已恢复了平静。
颈间的凤佩微微发烫,她轻轻握住,仿佛能感受到里面蕴藏的力量。她不知道这力量来自何处,也不知道自己的过去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秘密,但她不再害怕。
因为她知道,身边有刘珩,有紫衿,有林安易,有无数信任她的士兵和百姓。他们是她的铠甲,是她的勇气,是她守护这片土地的理由。
“在想什么?”刘珩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秋沐转过身,对他笑了笑:“在想,以后的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
刘珩走到她身边,与她并肩而立:“嗯,一定会的。”
夜风吹来,带着淡淡的花香,那是幻城的百姓们为了庆祝胜利,在街头摆放的鲜花。远处的军营里传来阵阵歌声,那是士兵们在庆祝胜利,歌声里充满了希望。
秋沐知道,这场战争结束了,但属于她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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