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长老被骂得面无人色,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最后眼前一黑,竟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陈长老!”旁边的长老慌忙去扶,议事堂里顿时一片混乱。
李长老见状,脸色发白,想悄悄往后缩,却被秋沐一眼盯住。
“李长老,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说错了?”秋沐的目光扫过去,带着冰冷的威压,“你掌管刑律,却在去年包庇你那走私军械的儿子,若不是林安易查到证据,秘阁早就成了岚月国的武器库。你说我忘了祖宗,你自己摸着良心说说,你对得起老阁主对你的信任吗?对得起西燕的律法吗?”
李长老的脸瞬间血色尽失,“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浑身抖得像筛糠:“阁主饶命……我再也不敢了……”
秋沐没看他,转身看向其他长老,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诸位都听好了。我秋沐是西燕的上官惗,是秘阁的阁主,这一点永远不会变。复兴西燕是我们的目标,但不是要靠鲁莽和冲动,更不是要靠勾结外敌、自相残杀。”
她走到议事堂中央,看着那尊西燕开国君主的雕像,声音里带着一丝悠远:“我娘当年留下秘阁,不是让我们当只会喊打喊杀的莽夫,是让我们保存西燕的火种,等待真正的时机。现在时机未到,我们要做的是隐忍、是布局、是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谁要是再敢在背后煽风点火,再敢质疑我的决策,陈长老和李长老就是例子。”秋沐的目光扫过全场,没人敢与她对视,“秘阁不是菜市场,容不得你们讨价还价。不想干的,现在就可以滚,我秋沐绝不挽留。”
议事堂里鸦雀无声,只有烛火在风中摇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映在冰冷的地面上,像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
魏老看着秋沐挺拔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欣慰,又带着一丝复杂。这丫头,终于有了老阁主当年的风范,甚至比老阁主更狠、更绝,也更懂得如何在乱世中立足。
“都散了吧。”秋沐挥了挥手,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陈长老醒了之后,让他去祠堂思过三个月。李长老,革去刑律之职,罚去看守地宫,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出来。”
“是。”众长老齐声应道,低着头匆匆退出议事堂,没人再敢多说一个字。
石门缓缓关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议事堂里终于恢复了安静。
秋沐走到主位坐下,长长地舒了口气,紧绷的肩膀瞬间垮了下来。刚才的强硬和狠厉褪去,只剩下深深的疲惫。她抬手按了按眉心,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的手心竟全是冷汗。
古灵夕端着一杯热茶进来,眼圈红红的:“姐姐,你刚才太厉害了……不过也骂得好!那些老东西早就该教训了!”
秋沐接过茶杯,暖意顺着指尖蔓延开来,却驱不散心底的寒意。
她自嘲地笑了笑,“不厉害点,他们能听吗?这秘阁,就像个装满了干柴的屋子,一点火星就能烧起来。我若不强硬,早就被他们烧得连骨头都不剩了。”
她喝了口热茶,目光落在窗外的竹林上,夜色浓稠,像化不开的墨。这一个月的奔波,不仅是为了追查南焊锡,更是为了平衡秘阁内部的势力。激进派、保守派、中立派,各有各的算盘,各有各的执念,她就像走在钢丝上,稍微不慎就是万劫不复。
“姐姐,你别太辛苦了。”古灵夕看着她眼下的青黑,心疼道,“实在不行,我们就……”
“不行。”秋沐打断她,语气坚定,“秘阁是母亲留给我的责任,是西燕最后的希望,我不能让它毁在我手里。”
她放下茶杯,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清冷的夜风灌进来,带着竹林的清香,让她混沌的思绪清醒了几分。
“灵夕,通知林安易,让他盯紧陈长老和李长老的党羽,防止他们狗急跳墙。”秋沐的声音里恢复了冷静,“另外,告诉魏老,按原计划进行,三日后的破庙交易,让他务必演得逼真些。”
“是。”古灵夕应声而去。
窗外的月亮从云层里钻出来,洒下一地清辉,照亮了竹林深处的小径。秋沐望着月亮,想起了北辰的雪,想起了忘川涧的水,想起了那个总是穿着玄色衣袍的人。
“南霁风……”她轻轻念出这个名字,声音被风吹散在夜色里,“你说,我这样做,到底是对还是错?”
没有人回答她,只有风吹过竹林的沙沙声,像一声悠长的叹息。
秋沐深吸一口气,关上窗户,将所有的迷茫和疲惫都锁在心底。不管对错,她都必须走下去。为了西燕,为了秘阁,也为了那些在忘川涧逝去的亡魂。
北垣城的雪,总比别处落得更急。
南霁风站在影楼的飞檐下,看着雪花簌簌落在青瓦上,转眼便积起薄薄一层白。檐角的铜铃被风吹得轻响,混着远处更夫的梆子声,在寂静的夜里荡开涟漪。
“楼主,南灵那边传来消息,魏老按计划与南焊锡的人在破庙交易,左眉痣带了三十个死士,都被魏老的人‘击溃’,只‘侥幸’逃脱。”苏罗跪在雪地里,声音压得极低,靴底的积雪被他跪出两个浅浅的坑,“按您的吩咐,我们的人在暗处清理了三个想偷袭魏老的岚月暗桩,做得干净,没留下痕迹。”
南霁风伸手接住一片雪花,冰凉的触感从指尖蔓延开,瞬间便融成水珠。“秋沐那边有动静吗?”
“上官阁主派林安易带人去了破庙附近‘接应’,但没靠近,只在三里外的山坳里观望。”苏罗顿了顿,补充道,“林护卫似乎有些疑虑,觉得交易太顺利,派人查了周围的山林,没发现我们的人。”
南霁风轻笑一声,指尖的水珠顺着指缝滴落,砸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她自然会疑。以她的性子,怎会信南焊锡的人如此不堪一击?”
他转身走进内室,暖炉里的银丝炭燃得正旺,将一室熏得温暖如春。墙上挂着一幅南灵舆图,上面用朱砂细细标注着临城、郢城、长宁宫的位置,几处关键节点旁,还用极小的字写着“已清”“待查”。
“南焊锡在临城的粮仓,查到了吗?”南霁风走到舆图前,指尖点在临城西南角的一个红点上。那是他根据安插在秘阁的人传来的密信,结合自己安插在南焊锡身边的眼线消息,圈出的可疑地点。
“查到了。”苏罗跟进来,从怀里掏出一卷账册,双手奉上,“确实藏了五千石粮食,还有一批弩箭,都是岚月国的制式。属下按您的吩咐,让人‘意外’点燃了粮仓旁的柴房,火势蔓延,把粮仓烧了大半,剩下的也被南灵巡检司以‘查抄私藏军械’为由封存了。”
南霁风翻开账册,上面的字迹潦草,却清晰地记录着粮食的入库时间和数量,落款处盖着一个模糊的“岚”字印章,与柳总管密信上的印记如出一辙。“做得好。”
他将账册放在烛火上点燃,看着火苗舔舐纸张,将那些字迹化为灰烬,“巡检司那边,是按我说的,让他们‘恰巧’收到匿名举报?”
“是,举报信是模仿南焊锡的死士笔迹写的,用词粗鄙,还故意错了三个字,像急着报功的莽夫所为。”苏罗低着头,声音里带着几分佩服,“巡检司的王大人本就与南焊锡的人有过节,立刻就带人查封了粮仓,还上奏南灵皇室,说发现岚月国在临城囤积粮草,意图不轨。”
南霁风看着灰烬飘落在青瓷碟里,眼神深邃。他要的,就是这样一环扣一环的“巧合”。
秋沐要借南灵皇室的手清剿南焊锡的势力,他便替她铺平道路,让每一步“意外”都显得顺理成章,让南灵皇室不得不相信,这一切都是岚月国与南焊锡的阴谋。
“郢城的盐商呢?”他又问,指尖移到舆图上的郢城。那里有个用墨笔圈出的名字——张万霖,南焊锡在南灵的钱袋子,也是当年参与西燕灭国的帮凶之一。
“张万霖昨晚被人发现死在自家银库里,死因是‘贪财过度,被劫匪灭口’。”苏罗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冷意,“属下让人仿了流寇的手法,抢走了他一半的银子,还在现场留了几个岚月国的铜钱,嫁祸给流窜的岚月死士。南灵官府已经立案,正四处搜捕‘岚月劫匪’。”
南霁风微微颔首。
张万霖手上沾了太多西燕人的血,秋沐虽没明说要他死,但他知道,这是她心里的一根刺。如今除去,既断了南焊锡的财路,也算是替她了了一桩心事。
“楼主,”苏罗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我们做了这么多,上官阁主那边……会不会起疑?毕竟这一连串的事,都太‘巧’了。”
南霁风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越下越大的雪,雪光映在他眼底,漾起一层淡淡的暖意。
“她会疑,甚至会查。”他语气平静,“但她查不到任何线索。我们的人都是老手,做事滴水不漏,所有的‘巧合’都有合理的解释,她就算再精明,也找不到指向我们的证据。”
他顿了顿,补充道:“何况,这些事最终都对秘阁有利,对她的计划有利。她就算觉得奇怪,也只会以为是南焊锡内部出了问题,或是天意相助,绝不会想到是我。”
苏罗低头应是,心里却暗自嘀咕。楼主这心思,怕是全放在上官阁主身上了。为了让她的计划顺利进行,竟调动了潜伏在南灵的大半暗线,连北武帝那边都差点瞒不住。若是被陛下知道楼主为了一个“失踪”的王妃,如此大动干戈,怕是又要掀起风波。
南霁风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淡淡道:“北武帝那边,本王自有分寸。他现在一心想抓住南焊锡的把柄,只要我们做得隐秘,他只会以为是南焊锡多行不义必自毙。”
他拿起桌上的一支狼毫笔,在舆图上的长宁宫旁画了个圈。“下一步,是长宁宫的禁军统领。南焊锡在他身边安了个副将,是岚月国的细作,你让人想办法,让他‘暴露’。”
“是。”苏罗应声退下。
内室里只剩下南霁风一人,暖炉里的炭偶尔发出轻微的爆裂声。他拿起桌上的一个小巧的木匣,打开,里面放着一支断裂的玉簪,簪头雕刻着缠枝莲纹,边缘处还有一道细微的裂痕——那是当年秋沐在忘川涧坠崖前,他亲手为她簪上的,后来从崖底的乱石中找到,只剩这半截。
他指尖轻轻摩挲着断裂的边缘,眼神温柔得像化开的春水。阿沐,等这一切结束,我就告诉你真相。等南焊锡伏法,等北境安定,我就带你回北辰,回我们曾经的家。
在静尘居,秋沐坐在窗边,看着窗外的阳光透过竹叶的缝隙洒下来,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案几上放着林安易刚送来的密报,上面详细记录着破庙交易的经过、临城粮仓被烧、郢城盐商被杀的消息。
一切都太顺利了。
顺利得让她心里发慌。
“姐姐,你都看了半个时辰了,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不对劲?”古灵夕端着一碗莲子羹进来,见她眉头紧锁,不由得担心起来,“林安易说,破庙周围确实没发现可疑的人,魏老的人也只伤了三个,算是大获全胜。”
秋沐放下密报,端起莲子羹,却没喝,只是用勺子轻轻搅动着。“太顺了。”她低声道,“南焊锡的死士虽算不上顶尖,但也都是亡命之徒,怎么会被魏老的人轻易击溃?左眉痣更是狡猾,怎会如此轻易就‘侥幸’逃脱?”
“或许是南焊锡那边出了内鬼?”古灵夕猜测道,“毕竟他们做的都是掉脑袋的事,有人反水也正常。”
“内鬼不会同时出现在临城、郢城、破庙三处。”秋沐摇头,眼神锐利,“粮仓‘意外’失火,盐商‘被劫匪灭口’,禁军副将‘暴露’……这几件事看似独立,却都精准地打在南焊锡的七寸上,时间点卡得刚刚好,像是有人在背后刻意安排。”
她放下勺子,走到舆图前,指尖划过临城、郢城、长宁宫的位置。“你看,临城粮仓被毁,断了南焊锡的粮草;郢城盐商被杀,断了他的财路;禁军副将暴露,让他在长宁宫的眼线彻底失效。这三步棋,环环相扣,比我们计划的还要周密。”
古灵夕凑近看了看,也觉得有些不对劲:“那……会是谁在帮我们?萧白昱?”
“不像。”秋沐摇头,“萧白昱的势力虽强,但他的重心在枞楮宫,不会对南焊锡的粮草、盐商这些琐事如此清楚。何况,他若想帮忙,不必做得这么隐秘。”
她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闪过一个身影——玄色衣袍,带雪的剑穗,还有那句在风雪里模糊的“等我回来”。
不可能。
秋沐立刻掐灭了这个念头。南霁风远在北辰,深陷北武帝的猜忌和南焊锡的暗算中,怎么可能分身来南灵,还布下这么精密的局?
一定是自己多心了。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或许真的是巧合。南焊锡树敌太多,有人想趁机除掉他,也正常。”
话虽如此,心里的疑虑却像藤蔓一样疯长。她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暗处静静地注视着她,替她扫清障碍,为她铺平道路。这种感觉让她不安,甚至有些恐惧——她讨厌这种被人掌控的感觉,哪怕对方是在帮她。
“灵夕,让林安易再查。”秋沐的语气坚定,“查临城粮仓的柴房是怎么起火的,查郢城盐商死前见过什么人,查禁军副将暴露的具体过程。我要知道所有的细节,任何一点可疑之处都不能放过。”
“是。”古灵夕见她神色凝重,不敢怠慢,立刻转身去安排。
秋沐重新拿起密报,逐字逐句地看,试图从中找出破绽。可密报上的记录天衣无缝,起火是因为“柴草堆积过密,被火星引燃”,盐商被杀是因为“得罪了流寇”,副将暴露是因为“酒后失言,被人举报”。每一个解释都合情合理,找不到任何人为操纵的痕迹。
就像一场精心编排的戏,所有的演员都在按部就班地表演,而她是那个被蒙在鼓里的观众。
三日后,长宁宫。
南灵皇室收到了禁军统领的奏折,弹劾副将通敌叛国,证据确凿。南冶帝震怒,下令彻查,很快便牵扯出一批与岚月国勾结的官员,其中不少是南焊锡的心腹。
同日,南灵户部上奏,称临城粮仓的粮食确系岚月国走私而来,结合之前教坊司的刺杀案和破庙的交易,足以证明岚月国与南焊锡勾结,意图颠覆南灵。
南冶帝当即下令,关闭与岚月国的边境互市,加强城防,并命禁军全力搜捕南焊锡及其党羽。
消息传到静尘居时,秋沐正在擦拭母亲留下的那把软剑。剑身泛着冷冽的光,映出她凝重的脸。
“姐姐,成了!”古灵夕兴冲冲地跑进来,手里挥舞着一份抄报,“南灵皇室终于对南焊锡动手了!禁军已经包围了他在郢城的几个据点,据说抓了不少人!”
秋沐放下软剑,接过抄报,快速浏览着。上面的内容与她预想的一模一样,甚至比她预想的还要彻底。南焊锡的势力被连根拔起,岚月国的阴谋暴露,秘阁完美地隐藏在幕后,没有引起任何怀疑。
可她却高兴不起来。
事情太顺利了,顺利得像一场梦。
“林安易那边有查到什么吗?”她问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又有些害怕。
古灵夕脸上的笑容淡了些:“林安易说,查遍了临城和郢城,都没发现可疑的人。粮仓的火确实是意外,盐商死前见的都是些生意伙伴,副将暴露也是因为自己不小心……所有的事,都像是天意。”
秋沐沉默了。
天意?她从不信天意。在这乱世之中,能依靠的只有自己的算计和手中的刀。
可这次,她却找不到任何人为的痕迹。
“姐姐,你是不是还在怀疑?”古灵夕小心翼翼地问,“其实……就算真的有人在帮我们,也是好事啊。至少我们的计划成功了,南焊锡完了,西燕的复兴也多了一分希望。”
秋沐抬头看向窗外,阳光正好,竹林在风中轻轻摇曳,一派岁月静好。
“我知道是好事。”她轻声道,“可我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这种感觉,就像在走一条看似平坦的路,却不知道脚下是不是万丈深渊。”
她总觉得,这一切的背后,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而这个秘密,很可能与她遗忘的过去有关。
北垣城,影楼。
苏罗跪在南霁风面前,汇报着南灵的最新情况。“南焊锡在南灵的势力已基本被清除,他本人据说逃去了岚月国边境。南灵皇室下令通缉,悬赏万两黄金。”
南霁风点了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知道了。”
“楼主,”苏罗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上官阁主那边,似乎还是在查。林安易的人几乎把临城和郢城翻了个底朝天,虽然没查到我们头上,但……”
“让他们查。”南霁风打断他,语气平静,“查得越久,他们就越会相信这是天意,是南焊锡咎由自取。”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已经停了的雪,阳光洒在雪地上,反射出耀眼的光。“通知下去,潜伏在南灵的人,除了必要的眼线,其余的都撤回来。”
“是。”苏罗应声退下。
南霁风拿起那半截玉簪,放在手心轻轻摩挲。沐沐,现在你可以安心了。南焊锡已不足为惧,秘阁在南灵站稳了脚跟。
等你想起我,等你愿意回来,我再告诉你,这一切的背后,从来都不是天意,而是我。
是我,在你看不见的地方,为你布下了这满盘的棋。
只因为,你是我此生唯一想守护的人。
《一幕年华》无错的章节将持续在书河书屋小说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书河书屋!
喜欢一幕年华请大家收藏:(m.shuhesw.com)一幕年华书河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