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在绝对的虚无与混沌中沉浮。
消散，又艰难地重新凝聚。周而复始，循环往复。
黎愿不确定这种状态持续了多久，是一天，还是一百年？
她也不知道这股狂暴的时空乱流最终会将她的灵魂抛向何方。
在意识朦胧、几乎要彻底迷失的边界，她恍惚地行走在一条由飞逝光影构成的洪流隧道里。
身边的场景以令人眩晕的速度疯狂切换、闪烁——
忽而是地球的大学图书馆里，阳光透过窗棂洒在摊开的书本上。
忽而是孤儿院冰冷的院落中，她仰头望着星空，眼神孤寂又渴望。
紧接着，画面陡然跳转到克劳星军校的训练场，汗水、呐喊与钢铁的气息扑面而来。
纷乱杂沓的记忆碎片冲击着她，让她感到一阵混乱和难以言说的痛苦。
直到……某一瞬，场景短暂的定格。
一片孤寂荒芜，被风沙侵蚀的岩石地表映入眼帘。
一个巨大的盆地边缘，一个穿着新生联赛制服的少女，正茫然地，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着。
那是……赛洛特星。
那是……参加新生联赛时的她自己。
似乎感应到了她这个来自未来，饱经沧桑的意识波动，原本飞速流逝的时空乱流，竟在这个特定的场景周围，奇异地放缓了流速。
如同电影放慢了帧率，让她的意识得以短暂地、清晰地靠近那个懵懂的女孩。
黎愿恍惚地走向那个与自己面容一模一样的少女，走向那个对即将到来的命运一无所知的，过去的自己。
她久久地“凝视”着青涩的女孩。
那时的她，眼神里还带着未曾被战争、牺牲与无尽责任磨砺过的青涩和茫然，像个迷路的孩子，脆弱得不堪一击。
这一瞬间，一股巨大而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愧疚感集中了她的心脏。
对不起。
对不起，让你即将面对那样残酷的战争，承受那样刻骨的离别，背负那样沉重的宿命。
对不起，让你即将踏上一条如此辛苦、遍布荆棘的道路。
泪珠悄无声息地滑落。
而那个跋涉中的少女仿佛也感应到了什么，脚步莫名停下，惊讶地看着她，片刻后，眼中也不受控制地蓄起了泪水。
少女僵硬地抬起手，有些困惑而徒劳地试图拭去空气中那并不存在的泪痕。
“你……别哭……”少女喃喃着，不知是在对谁说话。
听到这声跨越时空的笨拙安慰，黎愿的泪水更加汹涌。
在意识即将被重新拉入混乱洪流的前一刻，她用尽力气，对着那个茫然的过去的自己，发出了一声轻若尘埃的叹息：
“对不起……”
***
意识继续在无边无际的时间乱流中浮沉，像一叶失去方向的扁舟，被抛掷，被冲刷，几乎要磨灭所有的感知。
不知又过去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千年，她彻底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意识越来越模糊，几乎快要忘记自己。
终于在某一刻，那始终包裹着她的令人迷失的恍惚感和失重感，终于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彻底消失了。
她终于重新拥有了实感。
她艰难地，缓缓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布满锈迹的金属天花板，空气中弥漫着瘴气和金属气息混合的熟悉又陌生的气味。
她正躺在一张坚硬冰冷的简易铁床上，身上穿着的是那件早已被遗忘的，沾染着已经发暗血渍的白色连衣裙。
这里……
她太熟悉了。
克劳星系，废星，四号补给点。
她最初降临到这个星际世界时，第一个落脚点。
原来，时间洪流真的像系统说的那样，将她送回了一切开始的地方。
她撑着虚软的身体坐起，下意识地抬手，拂过肩头的发丝。
触目所及，是一片久违的乌黑。
她看着这恢复原样的黑发，久久无法回神。
所有的波澜壮阔，所有的爱恨痴缠，所有的牺牲与别离，仿佛都成了一场漫长而真实的幻梦。
她怔怔坐了许久，只觉得眼前的一切恍若隔世。
一片死寂中，屋外，由远及近，传来了几个青年的交谈声。
那声音也熟悉得令她心率攀升。
心脏像是骤然被注入滚烫的血液，开始失控地狂跳起来，一下，又一下，重重地敲击着胸腔。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连指尖都微微颤抖。
“吱呀——”
一声刺耳的摩擦声，那扇破旧的金属门被猛地从外面推开。
冷气裹挟着风沙涌入昏暗小屋的瞬间，四支黑洞洞的枪口带着果决的杀气，精准地对准了坐在床上的她。
下一秒，看清她身形的四名青年同时僵在了原地，眼中是在这荒郊野岭之地见到尊贵女性的惊骇。
而黎愿的视线，毫无阻碍地越过了那些充满威胁的枪管，直直地定格在了为首那个青年的脸上。
熟悉的银发红眸。
熟悉的锐利如刀锋的眉眼。
萧祁。
不是悄无声息倒在战场上的萧祁，而是鲜活温暖的萧祁。
她的萧祁。
这一刻，所有因时空悖论而产生的忐忑，所有对未知未来的不安和恐惧，都在看到这张脸的瞬间，彻底烟消云散。
她的心底生出一场海啸，可她只静静坐着，谁也不会知道。
她深深呼出了一口气，仿佛要将积压在灵魂深处的所有沉重和郁气都一并呼出。
然后她轻轻笑了，笑容清浅，却仿佛蕴藏着失而复得带来的无尽眷恋。
她迎着他探究的目光，声音轻柔得像是在面对一场不敢惊扰的美梦，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你好，我叫黎愿。”
“以后，请多多指教。”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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