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家主颇有决断力。
此刻既然已经识时务,他就不会吝惜这些身外之物:“去库房调千斗粟,盐500斤,一起去献给王后。”
今年天气不错,各个田庄都有丰收,这些对比他们库中那些钱粮,实在不足一提。
而之所以决断这么利索,与未到手的炭笔的名字也有相干。
《大秦典则》已筹备许久,其中诸多既定条款,上下早已知晓,只还未明文颁布罢了。
像白家这样擅长把握时机的投机者,在讨好贵人方面,是绝不肯落后于人的。
因而拼拼凑凑,对于那些条款多少也有了了解。
而其中还未颁布的一项细则,就是将书写所用的工具命为【笔】。
炭笔是王后带来的,却已经有了这样命名。
这位王后抛开背景与各种秘法,想来在体察贵人心意方面,与他们白家也颇有默契。
既然如此,他们主动些也不损失什么。
除此之外,他还叮嘱道:“我听说咸阳宫中已有上等雪花精盐与红糖,只不知究竟是何物,你若有机会见识,该有机会也趁早把握!”
商贾事虽低贱,可族中也得有人操持这些,否则他们这些底蕴又从何而来?
白秋沙点头:“我明白。”
只是……
“王后此次招贤,族中要出多少人去投?”
白家主沉吟一番:“虽咸阳传来消息,说王后颇得大王爱重。但此次招贤,又不知与朝堂关系几何。”
“咱们虽主动些,却也不可太过上赶着。”
历来太容易得到的,就不容易被珍惜。
“秋郎,你是我族中麒麟儿,一身博学,又年轻,正该去王后身边试探一二。”
“若果真得用,这也是你的机会。”
“若是不得用,待时机成熟,自然有人会在大王面前举荐你。”
将族中颇有才名的麒麟子送到王后面前,已经能说明他们白家的诚意了吧?
白秋沙半点没有不情愿。
就像家主说的,他人年轻,正是爱这些新奇事物的时候。
在王后身边不仅能有纸笔,听说还有各种秘法。他剑术也相当不错,倘若立下功劳来能换得一柄神兵……
年轻人意气风发,眉梢眼角全是对功成名就的渴盼。
……
但这世间,豪强贵族很多,与白氏家族理念合一的却很少。
王后去往关中,在咸阳城并不是什么秘密,而宫中楚夫人忙得脚不沾地,连幽怨的功夫都没了,却又听侍女小声回禀:
“夫人,族老有话要说。”
“没看忙着吗?”
听那大白话的唱词听得久了,楚夫人虽觉得头脑发胀两眼发黑,但实际自己讲话也直白许多。
如今话一出口,又觉得不美,于是文绉绉重复道:“我哪有那等余暇?有事稍后再提。”
顿了顿她又反应过来:“你说……族老?”
侍女点了点头。
楚夫人顿时面无表情。
她自然是很怀念楚国的,虽说在楚国的日子也未见得有多好,但人心中都有故国,她也不例外。
而入得咸阳宫中,有嫁妆,也有咸阳城的家族相助,她日子过得倒也颇为自在,尤其是生了王子后。
早些时,他们还对乘虎的未来有着各种期盼。
再后来发现乘虎身躯孱弱,便又劝着她再生一个。
那段时间大王忙着攻打六国,脚不沾地,她若不是主动献舞,三个月也未曾有机会见得大王一面。
又去哪里找谁生这第二个?
而且……
楚夫人心中很是恐惧。
生孩子太痛了。
又有血,又屎尿齐发挣扎不得,那样狼狈……
她此生都未觉得自己像是一条待宰的羔羊那般……
但这个话说出来,未免太过惊世骇俗,这种恐惧她只隐约藏在心里。
所以对于伺候大王,她虽想讨对方欢心,本质上却也不甚积极。
好在大王不爱自己这款的,这让她又失落又沮丧,却也有着隐隐的松口气。
至于后来……
后来那些族人就没空再担忧自己操心自己了,因为——
楚国没了。
这个事实给他们带来的打击十分大,好长一段时间族中都一蹶不振。
而后恢复劲头,又将重担压于乘虎身上。
可怜她的乘虎身躯柔弱,哪里能担得起这些!
连王后都首先派了医令随侍,又有各种调养方法尝试……
想到这里,楚夫人不禁生出幽怨来。
他们楚国什么好东西没有?许多东西连秦国都比不过的。
历来楚王日子也过得颠三倒四,可也不影响他们身子养得不错。
即如此,怎么连调养乘虎的方法都拿不出一个来?
如今伴随着大王立了王后,原本他们该消停些的,怎么这时又……
她想到这里,再看看满桌满案的工作,心头好一阵烦躁。
为什么这么忙啊?为什么现如今不受宠了,却还这么忙啊?!
她真的是给大王当夫人的吗?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王后身边长史呢!
正怨气纵横间,却听又有贴身侍女喜滋滋来报:
“夫人,奴婢遇到甘泉宫的姊妹,对方说长史大人正在盘点新进献来的布帛!”
“其中有一匹是染得格外雾蒙蒙的粉色,比春三月的桃粉还美!听说正是要赏给夫人呢!”
什么?!
楚夫人顿时高兴起来!
雾蒙蒙的粉色,那该是怎样一种颜色?又该制一条什么样的衣裙呢?
哎呀,上林苑度假那几日,王后遣工匠帮他们稍微改过宫室后,如今殿内暖意融融,便是穿上单衣盈盈起舞也不会觉得寒冷了!
想到这里,案头的工作都变得格外顺眼起来。
只是又一想,那什么好处都没有、只会提要求的族老……
她顿时悻悻然。
巴掌大的瓜子脸上,细长柳叶眉瞬间耷拉,不仅没了期待,还全是厌倦:
“有话要说就说嘛——族老到底有什么话?”
侍女犹豫一瞬:
“族老说,夫人久未召见家人,也该召见一番了。”
楚夫人眉心一跳!
好大的胆子!
这么些年来,他们除了往宫中送些人手外,随便做些什么都要推脱不安全,如今怎么就安全了?!
想到此,楚夫人又觉一阵气闷。
但饶是如此,该见还是得见。
若是不见,若是他们平白做出些什么傻事,叫大王厌了乘虎可怎么是好?
等等!
楚夫人又突然意识到——“那匹粉色的布,是王后要赏我,还是大王要赏?”
侍女有些茫然:“大王原先操持过这种事吗?”
楚夫人顿时面无表情。
好有道理啊,大王以往说赏,很多时候就只有一个字。
揣摩上意安排赏赐的,是府令周巨。因而他们宫中有事,都会殷勤去跟周府令说话。
如今么……
侍女说道:“那是敬献给王后的,只是长史大人说,王后对每季度的衣服有要求,除了部分珍品以及备用外,其他放久了难免失了颜色,还不如赏给劳苦功高的诸位夫人们。”
现如今的布帛,实在不耐存储。
放在箱中堆积,不仅要防虫防蛀防霉,日常打理还要小心着,不要让其失了颜色。
再久一些,还会莫名老朽,一扯就烂……
当然了,耗费许多宫人用心照看着,在如今纺织初见水平的秦国,还是能保存一些时候的。
但,没必要。
秦时自打知道如今天然植物的不耐造后,对工业品又瞬间怀念起来,因而就定下这样的规则。
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她虽然不够简朴,但却也不太愿意浪费。
至于剩下的什么嘉奖勉励之类的话,那些就不是姊妹闲聊会说出的了,侍女也讲不出来。
但饶是如此,楚夫人心里酸溜溜的同时,却又觉出一阵古怪的熨贴和底气。
其实大王都不管她的,就算族中做了傻事,坏了大王的心情,可只要自己再努力些,王后这边一样有赏。
她的乘虎也没什么妨碍吧?
反正他身子不好,便是大王看重,也没什么事可以安排的。
想到这里,这满桌满案的工作突然又令人愉悦起来
楚夫人挺直腰杆,大大方方宣布:
“见见家人罢了,别做那种鬼祟之态。去向长史报备一声,就说我族中长辈久未见,有些闲话要聊,明日可否安排召见……”
顿了顿,又道:“这些事,现在好像是秦八子在负责?那你也去跟她知会一声吧。”
侍女顿了顿,不知楚夫人为何突然骄傲起来,但仍旧听话:
“诺。”
楚国——哦,原楚国贵族留在咸阳的家族,乃是楚夫人的本家。
她名芳息。
家族乃是昭氏。
昭家家主与白家家主比,又是截然不同了。
此刻他正在庭院中赏梅,为了保暖,四周燃了炭盆,又用薄纱帘幕微微挡风——
为什么不用煤?
炭需上好的银丝炭,煤……且不说那蜂窝煤饼毫无美感可言,便是平民也能买来使用,哪里衬得到他的贵人身份?
更何况,他久居咸阳城,族中生意遍布各行,柴炭也是其中大头。
可如今……
“王后已离宫有两日了吧?”
他跟族老商量着:“去宫中,也叫楚夫人再用心些。王后在,她博不到半点宠爱。王后不在,也未见她有什么好消息传出。”
族老们对她并不满意。
千辛万苦送到秦国来,不仅未像当初楚太后那样大权独揽,反而连宠爱也没有分到。
好不容易得来一位王子,原本有一争之力,偏偏王子身子又不争气。
她是做母亲的,也不肯为王子考虑,再为其生下几个幼弟来扶持……
实在短视。
这也不怪族中难有资源倾斜,实在是未做出什么成果来,给了也是白搭?
如今苦心耕耘,却被这不知来路的王后摘了桃子。
别人都传王后是什么昆仑仙使,又说是哪个隐世大族培养出来的……
可教昭家主来看,以秦王的性格,肯大方赏赐五部私兵,这位王后身后绝无什么大族支撑。
芳息实在不中用!
她这等贵族出身,竟还比不上咸阳宫中这位来历不明的王后。
对方又有秦王造势,夫妻二人看起来似乎要走一张一弛的路线,以王后来博其名声。
这各种秘法传出,怎能不叫人心动?
神兵利器,大王令人看守严格,不必他想。
可能镶窗的多彩琉璃、上等养气血的红糖,以及那雪花晶盐……
如今咸阳城中人人都在传颂,芳息贵为夫人之尊,又在宫中经营多年,怎么连一丝半点的消息都未曾透露?
家主想到这里,神情略带不虞。
“芳息……年岁也大了吧。”
女子也就青春正好时才有几分美丽,年华逝去,难免就如同发黄的珍珠。
留之无用,弃之可惜。
秦王身为一国之君,便是再不近美色,后宫也该多填充些鲜花般娇妍的女子。
如今么……
“族中备下的那两名女郎,可都教好了?”
族老赶紧回道:“如朝露动人,让人见之则喜——明日我入得宫中,就叫楚夫人也见见她多年未见的表妹们。”
“女人家到底有话聊,日后时常召见侍奉就好。”
昭家主这才点头:“叮嘱她们,如今宫中还没有太子,不管怎样,先生下王子为宜!”
说一千道一万,秦王便是威视摄人,可他如今都已经三十七岁!
三十七岁,再煎熬些岁月,雄狮总要老去。
他们的机会,从那时才开始呢。
族老也蹙眉:“芳息父亲在象郡生了重病,如今家眷已拉他回来——可要知会一声?”
昭家主略带犹豫。
眼下族中还有两位“表妹”进献,是否当叫芳息全心致志经营此事才好?
但想起对方愚钝,不堪造就。
往常关乎自身,除了一个孱弱的王子外,也未见经营出什么效果来。
既然如此——
“他父女二人为族中没有功劳也算有苦劳,咱们昭家自然不会亏待。叫她放心,若实在烦闷,就多叫表妹们说说话,辅佐着生个一儿半女……”
想到这美好前景,他眉梢眼角又泄露出一丝愉快来:
“若能在宫中,有人帮手立足,多把握些权柄,也能叫她父亲安心。”
“想当年先太后那等威声赫赫,可是连咱们这位秦王都要受制许久的。”
? ?来啦!例假期,躺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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