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大夫回头望一眼那人，平静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可他那双眼睛里，眸色却一暗再暗。
“你过来，我瞧瞧。”他道。
“好，好！”那人喜出望外，三两步跨过来，将破烂的衣袖撸到肩膀，双手伸到陆大夫面前，“陆大夫，您瞧，我昨日还好好的，半夜起来，身上就长满了脓疮，现在全都溃烂了。”
陆大夫瞥眼他血肉模糊的双手，抬起眼问苏辞，“小姐，您看？”
苏辞静静站在一旁，仔细观察了那人的症状，只问，“昨日吃了什么，去了什么地方？”
那人摇摇头，“昨日我想去看看我娘子，但守卫不让我出门，我便没出去，就在这里，半步都没离开。”
“至于吃的，”他满脸苦笑，“旧城中连树皮都啃光了，哪里还有什么吃的，我喝了几口水，就睡下了。”
“哪里的水？”苏辞追问。
“啊？”男人虽觉得苏辞的话莫名其妙，但看到陆大夫对她恭敬有加，也如实回答，“就在外头天井里的水，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我随口一问。”苏辞道。
苏辞和陆大夫一一查看所有人的病状，所以如护卫所说的一样，所有人都在一夜之间爆发了溃烂。
全身的皮肤没有一处完好，全是脓疮，又痒又疼，被挠的血肉模糊，根本看不出原来模样。
可不清楚发病的过程，就很难找出原因和解决的办法。
苏辞面无表情走到最后的阴影里，那里整整齐齐站着一群人，他们训练有素，横排竖直地站着。
伸手来的手也没有挠过的痕迹，脓疮还是最先开始的样子，苏辞喜出望外，“陆大夫你过来。”
陆思藐听到苏辞的召唤，立马往里走，“小姐，怎么了？”
“你过来看。”
“好。”陆思藐看到那些人的手臂时，他也愣住了，冰霜覆盖的脸上终于能看出一丁点儿喜色。
他顾不上什么接触不接触，直接捧着他们的手仔细观察起来。
苏辞明锐注意到他们中间许多人只伸出一只手，不由得问，“另一只手呢？”
那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从容道，“断了。”
“断了？”苏辞不理解。
恰逢日光从茅草屋的缝隙照进来，零零星星地落在他们身上。
苏辞这才看清楚站在这里笔直如松的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有残缺。
不是缺胳膊就是少腿，还有的更惨，两只胳膊都没有了。
但他们苍老的脸上，却没有半点不如别人的自卑和胆怯。
即便现在饱受瘟疫的折磨，身心受创，但炯炯有神的眼睛里，全是坚毅的光。
身后的护卫悄悄跟上前压低了声音解释，“夫人，这些人都是从各个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兵，小的听说他们绝大部分都是从北疆退回来的。”
北疆，那不就是赵晏清待的地方？
苏辞默默扫过众人，这些人脸色苍老如树皮，头发也渐渐有了雪白的痕迹。
他们本就上了年纪，行动不便，再加上身体残缺，根本没办法逃走。
一瞬间，苏辞大概明白了赵晏清在这死守的原因。
陆大夫没有注意到这些，他专心致志地观察询问，一一记录他们的发病时间和症状，也从他们口中得知，他们所有人都喝了外头天井里的水。
从茅草屋回来，陆大夫忧心忡忡。
瘟疫传染速度太快，他们现在却毫无头绪，只怕还没等到找到解决瘟疫的方法，他们就已经病发而亡。
回到药房，苏辞先开口问，“陆大夫，瘟疫最先爆发的时候，是什么病症？一开始就发现有溃烂之症吗？”
陆思藐想了想，皱眉道，“一开始……似乎都是咳嗽，发热，高烧不退，倒没听说有什么皮肤溃烂之人。”
“好像，”他停顿一息，他太确定，“对，就是被困旧城后第二日，才爆发了大规模的溃烂脓肿。”
苏辞向他确认，“你确定瘟疫爆发初期并没有人死于溃烂脓肿？”
陆思藐摇摇头，“不过，那时刚经过一场大战，众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伤，都有溃烂，我们并未在意，但确实从未发现有人死于全身溃烂。”
他抬头望着苏辞，“小姐怀疑溃烂与瘟疫无关？”
苏辞澄明的眼睛冷若冰霜，“我只是不相信他们年纪不同，体质不同，感染瘟疫的时间不同，却在同一时间全都爆发溃烂。”
“太过巧合的事情，若不是天命如此，那就是人为操纵。”
“人为操纵？”陆思藐被吓出一身冷汗，脸色也越发暗沉，“小姐的意思是这场瘟疫，是有人故意散播的？”
苏辞平静地望着外头滚烫的阳光，沉声道，“瘟疫有可能是真的，但溃烂不是，我已经吩咐秋黛去取水来，是不是真的，一测便知。”
陆思藐心中猛然大惊，他隐隐猜到苏辞的想法，可他不敢相信，竟有人敢在赵胤眼皮子底下下手！
秋黛很快从茅草屋外头的天井里取来了水，她站在屋子外面，并未进入，“小姐，水取来了。”
“好！你没碰到吧？”苏辞先一步出门，陆思藐也跟着她的脚步往外走。
秋黛摇摇头，“小姐放心，我没事。”
苏辞看一眼陆思藐道，“取银针来。”
陆思藐很快取来银针，在三人的注视下，小心翼翼将银针探入水中。
果然不出所料，银针刚碰到水面，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
“小姐，剧毒！”秋黛大声惊呼。
陆思藐大为震惊，目瞪口呆地愣在原地。
他猜想过无数种可能，试过几十种办法，却万万没想到，致无数人命丧黄泉的溃烂之症，竟然是有人下毒！
陆思藐的眼光逐渐黯淡下来，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喃喃自语，“旧城中绝大部分都是碧水城的百姓，都在碧水城生活了数十载。”
他双拳死死捏紧，脸色气到发青，“到底是什么人，竟然如此丧心病狂！那都是活生生的人命啊，人命！”
“如此阴险歹毒地下毒荼毒他人性命，这是要下地狱的！”
苏辞平静地站在烈日下，身体却冷的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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