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幽谷内,时间仿佛流淌得格外缓慢。磷光藤蔓投下的幽冷光晕,将寒潭水面映照得波光粼粼,也勾勒出苏桃那孤寂如冰雕般的侧影。断续的琵琶碎音,如同她残破的心绪,在谷中低回盘旋,更添几分凄清。
林琛将琉璃轻轻安置在寒潭边一块较为平坦、靠近水面的黑色圆石上。潭水散发出的刺骨阴寒之气,让他这个并非水属性体质的人都感到肌肤紧绷,但那精纯至极、仿佛能涤荡灵魂污垢的水灵之气,也让他精神为之一振。
他看向苏桃的背影,对方依旧没有转身,仿佛刚才那句提醒只是随口的施舍。但林琛能感觉到,她那看似漠然的外表下,似乎隐藏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关注,尤其是对琉璃的状态。
“林大哥,这水……真的能帮到琉璃姐姐吗?”楚瑶蹲在琉璃身边,看着那幽深不见底的潭水,有些担忧。那寒气太过凛冽,她担心虚弱的琉璃无法承受。
“玄阴之精,乃天下至阴至纯之水脉本源,对于稳固神魂、滋养阴属性魂魄确有奇效。”林琛回忆起《五味天书》中关于天地奇物的零星记载,沉声道,“琉璃魂魄属阴,又受艳尸本体阴煞侵蚀,正需此物调和稳固。只是……过程或许会有些痛苦。”
他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一下潭水。一股极寒瞬间顺着指尖蔓延,仿佛连思维都要被冻结,但紧接着,一股清冽的生机又从中勃发,洗涤着指尖的疲惫与暗伤。冰火交织,玄妙异常。
不能再犹豫了。琉璃的状态拖不起,他们也需要尽快恢复实力。
林琛深吸一口气,对楚瑶道:“帮我扶住她。”
两人小心地将琉璃的半边身子浸入寒潭之中。当潭水接触到她皮肤的刹那,昏迷中的琉璃猛地蹙紧了眉头,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呻吟。她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眉心那淡灰色的印记骤然亮起一丝微光,似乎在抵抗着外来的力量。
寒潭之水与艳尸本体的阴煞之气,以及那寂灭烙印的残余,开始在她体内激烈冲突!
与此同时,那一直背对着他们的苏桃,抚弄琵琶的手指微微一顿,一个更加低沉、带着奇异安抚力量的音符悄然滑出。
琵琶音如同无形的涟漪,轻轻拂过寒潭,拂过琉璃的身体。那音符并不响亮,却仿佛带着某种奇特的魔力,精准地渗透进琉璃识海中那混乱的战场。
林琛敏锐地感觉到,在琵琶音的影响下,琉璃体内那原本激烈冲突的几种力量,似乎被一股柔和却坚定的力量稍稍抚平了躁动。艳尸本体的阴煞之气不再那么狂躁,寂灭烙印的残余波动也略微收敛,而寒潭的玄阴之精,则更加顺畅地开始滋养她脆弱的神魂本源。
这苏桃的琵琶音,果然神异!并非直接参与战斗,却在安抚、调和魂魄方面有着难以替代的作用!
林琛不再迟疑,他盘膝坐在琉璃身后,双手抵住她的背心。他并未直接向琉璃体内注入力量,那样可能会加剧她魂魄的负担。而是全力运转混沌鼎碎片,将精纯的混沌本源之力化作一层极其温和的“保护膜”,笼罩在琉璃的神魂外围,既隔绝部分冲突带来的直接伤害,又以其包容的特性,潜移默化地调和着那几种截然不同的力量。
同时,他也分出一缕心神,仔细感知着琉璃神魂深处那缕被他们感应到的、属于她本身的水属性魂魄。在玄阴之精和安魂琵琶音的滋养下,那缕原本微弱不堪的魂魄,如同干涸河床中得到雨露滋润的幼苗,开始散发出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生机波动,并且似乎在缓慢地……壮大?
有效!这个方法真的有效!
希望如同寒潭底部透出的微光,越来越清晰。
时间一点点过去。幽谷寂静,唯有苏桃那断断续续、却始终不曾停歇的安魂琵琶音,以及寒潭水波轻轻荡漾的声音。
林琛全神贯注,充当着保护者与调和者的角色,对混沌之力的运用和对神魂的感知,在这种精细至极的操作中,竟也隐隐有了一丝提升。楚瑶则紧张地守在旁边,不时用溯影镜观察琉璃魂魄的细微变化,并低声告知林琛。
然而,就在一切似乎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时,异变陡生!
或许是玄阴之精的滋养触及了某种深层次的平衡,或许是安魂琵琶音勾起了被封印的记忆,琉璃眉心那淡灰色的寂灭烙印,猛地爆发出一阵强烈的灰光!
一股远比之前更加冰冷、更加死寂、充满了“终结”与“虚无”意味的力量,如同沉眠的毒蛇被惊醒,悍然爆发!这股力量不再仅仅局限于琉璃体内,而是化作一道无形的灰色波纹,朝着四面八方扩散开来!
首当其冲的,便是距离最近的林琛!
“噗——!”
林琛如遭重击,那层保护着琉璃神魂的混沌薄膜瞬间被撕裂!一股仿佛能冻结时空、湮灭一切生机的力量狠狠撞入他的识海!他之前本就受损严重的神魂,在这股纯粹的“寂灭”意志冲击下,如同暴风雨中的小舟,瞬间濒临崩溃的边缘!他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脸色瞬间变得金纸一般,意识都出现了刹那的模糊!
“林大哥!”楚瑶惊呼出声。
就连一直背对着他们、仿佛置身事外的苏桃,在那寂灭波纹扫过的瞬间,身体也是猛地一颤,抚琴的双手骤然停下,指尖甚至被无形的力量崩开了一道血口!她闷哼一声,嘴角再次溢出血丝,显然也受到了波及和反噬!
而处于风暴中心的琉璃,更是痛苦地蜷缩起身体,眉心灰光明灭不定,周身气息混乱到了极点,那缕刚刚被滋养出一丝生机的水属性魂魄,在这寂灭之力的冲击下,如同风中残烛,摇摇欲坠!
情况急转直下!
“守墓人……的印记……”苏桃艰难地转过头,看着琉璃眉心那剧烈闪烁的灰芒,死水般的眼眸中终于露出了骇然之色,“竟然……如此霸道!”
她强忍着神魂被寂灭意志侵蚀的痛苦,双手再次按上琵琶弦。这一次,她不再弹奏零碎的安魂调,而是五指如轮,以一种近乎燃烧自身生命力的决绝姿态,猛地划过了所有琴弦!
“铮——!!!!!”
一道宏大、悲壮、仿佛汇聚了毕生修为与不屈意志的琵琶强音,如同九天凤鸣,骤然炸响!音波不再是无形,而是化作了肉眼可见的、纯净无比的乳白色光华,如同一个巨大的光茧,瞬间将琉璃整个人包裹其中!
《离魂琵琶曲》逆运——【安魂镇魄·终章】!
这乳白色的音律光茧,带着苏桃以生命为燃料催发出的最后力量,死死地压制着琉璃眉心那爆发的寂灭灰光!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在空中激烈交锋、湮灭,发出令人牙酸的嗤嗤声响!
苏桃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败,气息如同泄气的皮球般迅速萎靡下去,但她那双原本死寂的眸子,此刻却燃烧着一种近乎殉道般的炽烈光芒!
“我……压制不了它太久……”苏桃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风箱,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趁现在……用你的力量……护住她的本源魂魄……将那寂灭之力……逼出去……或者……封印!”
不用苏桃提醒,林琛在那寂灭波纹爆发的瞬间,就已经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强忍着神魂即将碎裂的剧痛,以及意识海中那不断蔓延的冰冷与死寂,疯狂地催动混沌鼎碎片!
“给我……镇!!!”
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将碎片中涌出的、前所未有的磅礴混沌本源,连同自己那布满裂痕却坚韧不屈的兵煞神念,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不再是温和的保护,而是化作一道青金色交缠的、带着镇压与炼化意志的洪流,悍然冲入琉璃的识海!
目标直指那爆发的寂灭烙印核心!
这一次,不再是调和,而是战争!在他的识海内,对那入侵的寂灭意志进行剿灭!在琉璃的识海内,对那烙印本源进行镇压!
混沌,包容万物,亦可演化地水火风,重定秩序!
兵煞,锋锐无匹,专斩一切虚妄邪祟!
两种力量在林琛决绝的意志下,以前所未有的方式融合,化作一柄燃烧着青混沌火焰的暗金神念之锤,狠狠砸向那不断散发着灰光的寂灭烙印!
“咚——!!!”
仿佛洪钟大吕在灵魂深处撞响!琉璃整个身体剧烈一震,发出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尖叫!
那寂灭灰光在苏桃的琵琶光茧和林琛的混沌兵煞之锤内外夹击下,剧烈地闪烁、扭曲,最终发出一声不甘的、仿佛来自九幽深处的无声尖啸,猛地收缩,重新龟缩回眉心烙印之中,光芒彻底黯淡下去,只留下一个比之前更加浅淡、却仿佛失去了所有活力的灰色印记。
与此同时,苏桃弹出的那道乳白色光茧也耗尽了最后的力量,如同破碎的泡沫般消散。她再也支撑不住,抱着琵琶,软软地从黑色巨石上滑落,倒在寒潭边,气息微弱到了极点,陷入了深度昏迷。
林琛也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眼前一黑,直接向后栽倒,重重摔在地上,失去了意识。
只有楚瑶,虽然也被之前的冲击震得气血翻腾,但她是唯一还保持清醒的人。她看着倒地昏迷的林琛和苏桃,又看了看寒潭中虽然眉心印记黯淡、但脸色似乎平和了一些、呼吸也愈发平稳的琉璃,一时间手足无措。
寂灭烙印的爆发,被以一种近乎两败俱伤的方式,强行压制了下去。
代价是惨重的。林琛和苏桃双双昏迷,伤势未知。但成果也是显着的。琉璃那缕水属性魂魄,在经历了这场惊心动魄的洗礼后,虽然依旧微弱,却仿佛去除了某种沉重的枷锁,变得纯粹而稳定,静静地在她识海深处沉浮,与玄阴之精的滋养更加契合。
幽谷再次恢复了死寂。寒潭水波不兴,磷光依旧幽冷。
楚瑶看着眼前昏迷的三人,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责任感同时涌上心头。她擦去眼角的泪水,挣扎着站起身,先检查了一下林琛和苏桃的状况,确认他们暂无性命之忧后,便默默地守在寒潭边,一边借助谷内稀薄的灵气调息,一边警惕地注视着谷口的动静。
她知道,接下来的时间,将是她独自一人,守护这三个重伤者,等待他们苏醒的漫长煎熬。而外界那崩坏的天地,并不会因为谷内的惨烈而停下它肆虐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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