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山璟凝视舆图良久，蓦然开口：“洪水爆发时有水系高手辅之，驾驭洪水本身，劈开新河道，设立水之结界。平息之后疏通河道，应当无碍。”
世间有此本领之人，恐怕只有三人，洪江归顺西炎，却偏安一隅。皓翎国的海患与水患，皓翎王本人都不曾出手，毕竟皓翎雨季水患易发，依靠皓翎王本人并不是长久之计。
涂山篌笑了笑，倒了一杯酒，垂眸饮酒轻扫众人。
“涂山族长，发言归发言，你要是想累死我们这种水系高手。晚上我会站在你床头索命哒。”朝瑶双手并举对着涂山璟做出掐脖子的举动，仿佛真把涂山璟脖颈掐住，前后摇晃。“我会把你掐成吊死鬼的模样。”
在场人........
鬼方褱抬手搭在鬼丫头手腕上，将她按住。“你上朝也这样？”
“不这样，我对涂山族长就是动动嘴，对没有交情之人会动手又动嘴。”朝瑶转头诚恳地看着鬼老头，“骂一顿再打，打完不消气我会禀告鬼神，劈他！”
噗嗤！
小夭想起某位扫把头，一个没憋住笑出声。她被外爷瞪了一眼，立刻抿住唇，低头吃冰品，唇角不由自主往上扬。
“水灵之人能修到洪江那种程度属实不易。”鬼方褱按住鬼丫头避免她发疯，目光转向涂山璟，“不知诸位发现没有，灵力修行之人已经一代不如一代，再往后我这孙女恐力不从心。”
“鬼方族长说得极是，是涂山璟思虑不周。”涂山璟举茶致歉。
赤水海天沉吟在鬼方族长的话语之中，“当年珞珈、洪江、炎灷，擅长土水火，均是各系无敌之人，赤宸不仅五行兼修，手下还有风师雨伯，魑魅魍魉等高手。”
“更有天下双雄，北青阳，南少昊，人才辈出。”赤水族长扫了一眼被鬼方族长按头用食的朝瑶。“如今人才凋零，难见群英荟萃。”
小夭猛然听见熟悉的名字，不禁看看外爷，他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怀念?，或许是在怀念那个时代的故人，又或者在想念为他挡下致命一击的大舅。
“赤水族长，你大声说出我的名字，我是不会骄傲的。”朝瑶头刚抬就又被按下去，耳边是鬼老头严肃的关心，“多吃点。”
“瑶儿，凤兄不知如今在哪高就？”丰隆因爷爷的话，忆起炎灷爷爷，无论个人能力还是用兵都是出类拔萃。
突然想起见过的九凤，那次在兽苑出场就展现出强大的力量，也是火系高手。
“忙着呢，他不爱拘束，天大地大逍遥自在。”朝瑶不愿对外多说凤哥，更不愿意凤哥为她背上枷锁。
防风邶慢条斯理放下酒杯，手指轻轻拂过杯沿。
离戎昶扭头看着身边这对爷孙，靠近爷们唧哝：“爷们，你不会还得回家继承祖产吧。”他的娘诶，西炎与皓翎已是要职，玉山圣女，这要是成了鬼方族长。自己要不收拾收拾家产，投钱爷们本人。
“当二世祖算什么，我喜欢自己挣钱，抢钱可比继承快乐。”朝瑶眼珠子转了转，瞟了瞟众人，挡住口型与狗友嘀咕，“咱们在大荒外面找块无主之地，占山为王怎么样？”
“不怎么样。”
大荒之外还有奇肱、侏儒、巨人、羽民、一目、三首、蔿、射姑。厌火、无启等国，大大小小不计其数。
无主之地必定是深山老林，遍布凶禽猛兽，说不定还有大妖。
“活该你只能当族长。”朝瑶对狗友的眼界失望了，扶不起的阿斗。
西陵族长凝视舆图良久，听众人东扯西扯，笑问：“瑶儿对古蜀治理可有心得？”
朝瑶目光转向舆图，凝视茶坪山，地势由西向东倾斜，地形复杂，变化较大，坡陡崖多，河谷深切。后世因凿龙门、铸九鼎、治水患的大禹，而取名龙门山。
首大江出汶山，北江出曼山，南江出高山，也是后世口中的岷江与沱江的天然分水岭。
“治水不止是水还有沙石，羌水从高山进入平原，不仅带来了巨大的水量，更带来了巨量的沙石。仅仅开一个口子引水，而不处理泥沙，所以新河道会迅速淤塞，导致堵塞，祸水东引。”
周身嬉笑神色如潮水退去，朝瑶眼神沉静如?亘古不变的星空，指尖在舆图上迅速勾画，仿佛将万里江山缩于方寸之间。?
防风邶凝视不语，专注地看着她，她眼神里所有跳脱之色瞬间沉静，凝成?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泉?。平日是?搅乱一池春水的妖精?；那么处理正事的她，便是那位?垂眸执掌山河的神女。
“诸位请看....”朝瑶声音清亮如水晶，“古蜀地势西北向东南倾斜，像不像一个巨大的聚水盆？周围均是高山如茶坪山，羌水等众多河流从山区奔涌而出，进入平坦之地后，流速骤减，河道变宽，极易造成泥沙淤积和河水漫溢。”朝瑶指尖一拨，轮转到夏季。
“古蜀降水集中在夏季，且多暴雨。羌水上游坡降大，水流湍急，携带大量泥沙。进入平原后，一旦遇到夏季集中降水，水量暴增，就会形成特大洪水。”
“决玉垒，凿宝瓶，引大江之水?；立鱼嘴，分内外，导清浊之流?；筑飞沙，泄洪涛，排淤沙之积。”朝瑶将指向玉垒山，“大江导江，东别为沱。自流灌溉，水旱从人，不知饥馑。”
鱼嘴四六分水，二八分沙。枯水季节春夏耕种需水时，大江水位较低，河水约六成流入内江，四成流入外江，保证了灌溉用水。在丰水季节夏秋汛期，水位上涨，水流冲向弯道的外江。??
底层含沙量大的水流会流向凹岸，外江一侧，而表层较清的水会流向凸岸，内江一侧。因此，约八成的泥沙被自动排入外江，只有约两成泥沙进入内江，极大地减少了渠道的淤积。
鱼嘴分水堤末端与宝瓶口之间，是一个低矮的、有一定宽度的侧向溢洪堰。
“内江超量，洪水自动漫堰回归外江，翻及堰脊，沙石俱去。正面取水、侧面排沙。”
“劈穿玉垒山形成的咽喉水道，无论上游来水多大，通过水道进入平原的水量都被限制可控范围。”
鬼方褱与西炎王眼里的欣慰稍纵即逝，她是自家最出息也最能闹腾的小辈，精心栽培的仙草，偶尔长歪也挺可爱。
“此法难度虽大，但功在千秋，泽被后世。”朝瑶一挥手，三大主体水利出现在众人面前，三位一体相互依赖、相互制约，完美地解决了分流、引水、泄洪、排沙等问题。
朝瑶见西陵淳眼里有团好似将要燃烧的火焰，拿起糖葫芦化身人间小恶魔，摆动着糖葫芦，“道法自然，因势利导。治水得理解并顺应水流、泥沙和地形的自然规律。”
“征服自然不如顺应自然，化害为利?。地动那玩意控制不了，就跟我这暴脾气一样。”朝瑶一口咬掉顶上的糖山楂，糖衣嘎嘣脆。
“但我们发脾气也有预兆的嘛，观测天象与地象，大震前可能会出现云气如山、赤云如席等特殊天象，或大旱大涝等，地下会传来雷声或出现闪光，地下水异常，如井水浑泮、泉水变色。”
“地动频发之地，可选择夯土台基减缓冲击，木骨泥墙倒下来砸不死人，或者加深地基。”
“动物可比我们机灵，山中动物是自然孕育的生灵，它们会出现异常举动，鸡犬不宁、蛇鼠出洞、畜兽奔逃。”
朝瑶突然盘腿挺直腰板，眼尾弯出新月般的纹路：“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众人.......最后一句和地动有关系吗？
离戎昶刚入口的水化作优雅的弧形水雾，丰隆一看，明明离戎昶比他更适合玩水。赤水族长手中的鲜花饼“啪嗒”落在衣襟上，胡须上沾着点点粉红花瓣，配上他震惊的表情，活像尊刚被点化的梅花精。。
小夭默默低头肩膀微颤。涂山璟指尖的茶杯突然浮现细密裂纹，默不作声换了新杯，仿佛刚才只是被清风拂过。
涂山篌看着长者们集体头疼脑热，别过头唇角不经意扬起，手紧紧攥成拳。
鬼方褱的嘴角微微抽动三下，终于忍无可忍地把整盘鲜花饼推到朝瑶面前：“吃！都给你！吃饱了赶紧把刚才那首诗接完，地动跟雎鸠到底有什么关系？”
朝瑶边嚼着饼边振振有词地解释，碎渣随着话语簌簌飘落：“您想啊，雎鸠求偶不得，气得直跺脚！这脚一跺——可不就地动了嘛！”
“编，继续。”鬼方褱冷笑道。
她理直气壮地拍案板，“雎鸠为什么在河之洲？窈窕淑女生气就跺脚，跺脚引发地动，地动让雎鸠只能待在河之洲…我这叫倒果为因！”
“下次背诗，记得把《山河志》也加上。”发簪忽地钉在她手边，入木三分。
咝.......
朝瑶看着发簪，倒吸一口气，郎君的结尾总是有特色。瞪大眼睛拍胸口，活像只被卡住喉咙的猫。
西炎王揉了揉突突发痛的额角，又开始她的胡说八道。这无法无天的性子...到底随了谁！
“瑶儿的解释挺好。”西陵族长抚掌称赞，心想少女时期的西陵婳性子活泼，但没跳脱成这样。
“是是是，姐姐这番话比古籍地志的记载更为经典。”西陵淳附和着父亲的赞赏。雎鸠因为地动，游到河水另一边了？
大家吃大半天，晚上朝瑶也不留饭，送上伴手礼欢送各位大佬离去，贴心安排孙女婿亲送鬼老头，保证安全。
云辇内，小夭将安神花茶端给外爷，“外爷，瑶儿为什么不直接告诉玱玹？派人修建。”
西炎王呷茶，一股洛神花的香气在口里弥漫，“这不是一朝一夕之事，事有轻重缓急，帝王有帝王该做的事。古蜀是西陵根基。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古蜀的水患始终要人长期治理。”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西陵淳能办成此事，此后古蜀之地，威望极高。”放下茶盏，倚在软榻，声音低沉：“你永远不知道她会给你什么惊喜。”
“听说西陵淳对她极不错，辰荣府维护她当众驳了辰荣馨悦的面子。”
辰荣府那次，西陵淳突然唤瑶儿姐姐，大家迷茫许久，小夭调侃着：“淳弟与她处的像是亲姐弟，淳弟伴手礼都比别人额外多一份。”
一瞥旁边的伴手礼，海鲜干货做成的零食与核桃油，“外爷白发多了几根，瑶儿就把核桃油给你准备上了。”
当亲人很好，做朋友也很好，唯独不能是爱人，哥哥为何就不愿意退一步。
西炎王合上双眸，语气似乎有些疲倦；“我慢慢变老，你们慢慢长大，生命的长短，在天地方圆里丈量。朝菌不知晦朔，古木亦可苍穹。有人百年寿，却似朝露行；有人昙花绽，照彻长夜明。或许能留下刻痕，或许刻痕终被风蚀。但无论如何，若能将自己每一程都活成渴望的模样，将每一寸光阴都活成岁月的注脚。
“那么，永恒与否，便不再是最重要的衡量。”
“小夭，按照你自己喜欢的方式活。”
小夭愣愣地凝视疲惫的外爷，这是外爷对她说的第三次，瑶儿、父母、都曾对她说过几次。她的表现有那么不快乐吗？她自问心事很深，不会轻易将柔软的内心呈现在众人面前。
“外爷.....”
“瑶儿是你的亲妹妹。”西炎王打断她的话。“她不在乎是谁的孩子，她只做自己，在乎她自己的快乐。”
“外爷，我明白。”小夭应了一声，薄毯搭在外爷身上，默默坐在一边凝视车窗外的皓月。
自从认爹那天开始，小夭眼中的父亲已不再是世人眼中的魔头。她的父亲很疼她，她是父母爱的孕育。
口诛笔伐如风般从未停止，舌本无骨，却能伤人，文不能言，字字诛心。
她身上还有皓翎大王姬的身份，她不怕被人揭穿身世，可她恐惧这份口诛笔伐，让她另一个父亲该如何自处。
一国帝王养育着旁人的孩子，赋予王姬的尊荣。
那个总是白色锦袍的父王，占据她儿时记忆里父亲的身份，宠她、陪她、养育她。
恢复灵力之后倾其所有教导她术法，让她避开纷争，寻得一方天地安心等待瑶儿归来。
小心翼翼保护这份殊荣，她不敢有任何出格的举动，让她父王与父王此生看重的皓翎蒙羞。
她的眼睛与父亲极为相似，瑶儿与父亲的眼神却别无二致，同样桀骜不羁、漫不经心、睥睨众生。
起与伏、聚与散、得与失、枯与荣、那双星眸仿佛都能细细道来。
烈阳他们说自己继承父母容貌，瑶儿继承父亲的血脉，体内流淌着父亲那股野性难驯的生命力。
两姐妹拥有父亲身上最好的东西，一个形，一个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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