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晌午，江晚卿终于从昏沉中悠悠转醒。
她此刻还有些迷蒙，浑身酸软无力，喉咙干痛得发不出一点声音。
“姑娘醒了？”桑若守在一旁，见她睁眼，眼圈虽红着，却难掩欣喜，“我去倒茶来。”转身斟茶时，飞快地抹了把眼角。
红绡闻声走近，小心翼翼地将她扶起，“姑娘可好些了？”
江晚卿微微颔首，接过茶盏。温热的茶水滑过干涸的喉咙，苍白的唇瓣才勉强透出一丝血色。
“我……怎么了？”她声音嘶哑，只觉周身虚乏，像被抽干了力气。
“姑娘夜里起了热，想是昨儿在宫里着了凉。”桑若抢着答道，昨日姑娘在宫里被欺负的事，必须死死瞒下才行。
“灶上煨着粥，我去给姑娘盛些过来？”红绡往外头走去。
桑若这才凑近，压低声音，“姑娘昨夜梦魇不断，还说了好些梦话……大夫人听闻陆院使来给你瞧病，硬是要进来，也想让院使顺道给她号脉，被月白挡在了外头。”
江晚卿将茶盏搁在边几上，语气淡漠，“随她去，搪塞过去就是。”
“姑娘，还有一事……”桑若叹了口气，“二老爷昨夜喝得酩酊大醉，竟……竟嚷着要把小公子摔死！奶妈抱着小公子，一路哭喊着躲到咱们院子里，二老爷进不来，这才作罢。小公子眼下还在厢房住着呢。”
“摔死？！”江晚卿嘶哑的声音里满是惊怒，“他真是疯了不成！”
桑若用力点头，犹豫片刻，终是开口，“姑娘，我知道你心善，可…可小公子他…终究不是你的亲弟弟啊！”
这孩子身份尴尬，本身就是个麻烦。
她顿了顿，忧心忡忡，“日后姑娘你总要嫁人的，这孩子怎么办？”
江晚卿放在锦被上的手，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
这孩子，是岳氏与人通奸，拼死生下的孽种。
将他留在眼皮子底下，才能日日恶心她那个爹！
想到父亲每次见到这孩子时，那强行压抑的嫌恶与如鲠在喉的憋闷，江晚卿苍白的唇边，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她心中无声盘算着，“他既然能活下来，就好好养着吧。不过是府里多一张嘴，总不至于饿死他。”
外间传来一阵婴儿的啼哭声。
“是小公子醒了…”桑若担忧地看向江晚卿。
她试探着提议，“不如，挑个离正房远些的厢房，让小公子住过去？离得太近，这日夜啼哭的，姑娘也休息不好。”
江晚卿的目光投向那哭声传来的方向，眼神幽深难辨。
“就让他住厢房。”她声音平静道，“些许哭闹罢了，我还受得住。”
那孩子身上流着那样不堪的血，日后若知晓身世，又会如何？
这简直就是养虎为患！
桑若张了张嘴，还想再劝。
江晚卿已先开口，“你去瞧瞧。嘱咐奶妈，好生照料，短了什么该添置便添置，孩子小，莫要冻着了。”
“是。”桑若只得将满腹忧虑咽下，低低应了一声。
*
日近正午，萧祁遣内侍往广安宫请端惠长公主。
内侍去而复返，躬身禀报，“陛下，太上皇说，长公主难得入宫，请陛下一同至广安宫用膳。至于膳食，就由陛下定夺即可。”
萧祁略一思考，“让御膳房备下铜锅涮肉，送去广安宫！”
待萧祁处理完政务，踏进广安宫。
殿内地龙烧得正旺，暖意扑面。
他甫一进门，便觉热气蒸腾，随手将大氅扔给了身后的陈泰。
“儿臣拜见父皇！”
太上皇唇边噙着笑意，“过来坐，你姑母不来，朕倒是请不动你了。”
萧祁在太上皇身侧落座，笑道，“政务缠身，父皇是知道的，何苦打趣儿臣。”
一旁的长公主正欲起身行礼，被太上皇和萧祁一同制止。
“姑母安坐便是。”
不多时，热气氤氲的铜锅已然烧沸，鲜香的汤底翻滚着。
三人依次入座。
萧祁执箸，亲自为长公主夹了烫好的肉片，“姑母素来喜欢这涮羊肉，多用些。”
“瞧瞧，朕没诓你吧？他心里头到底更惦记你这姑母。”太上皇佯作吃味。
长公主莞尔，“皇兄莫要吃醋，陛下可是跟在我身后长大的。”
萧祁闻言，只敷衍地牵了牵嘴角，有些心不在焉。
长公主与太上皇对视一眼，十分默契地一同看向萧祁。
长公主率先开口，语调温和却带着探询，“如今朝局渐稳，陛下……可曾考虑先册立皇后？”
萧祁抬眸，目光平静，“不急。”
太上皇心头陡然一紧，面色微沉，“你……莫非还想立那江家女为后？”
不等萧祁回答，他语带愠怒，“一个五品小官之女，竟敢肖想大秦的皇后之位！”
萧祁眸色骤冷，声线沉凝如水，“朕的皇后人选，就不劳父皇操心了。”
太上皇紧缩眉心，压制着翻腾的怒火，“你初登皇位，是最需要稳定根基之时，若能迎娶一位家世煊赫、母族得力的女子为后，这龙椅便坐稳了一半！如今后宫空悬，正该广纳权臣武将之女为妃，方能制衡各方势力，稳固朝纲！”
萧祁面不改色，执起茶盏，啜饮一口，语气不疾不徐，“父皇放心，朕自有决断。”
太上皇见他这副成竹在胸，不容置喙的模样，眯着眼审视他良久，终是重重叹了口气，挥了挥手，“罢了，如今你是大秦帝王，朕，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用膳吧。”
萧祁本已准备抬脚离开，闻言动作一顿，随即端起茶盏，目光扫过二人，“敬父皇和姑母！”
太上皇看着他放下茶盏，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复杂。
这个儿子，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需要他庇护的稚子，其心思之深、手段之硬，远超他的预料。
他拿起银箸，夹起一片在沸汤中翻滚的羊肉，放入口中慢慢咀嚼，目光却未曾离开萧祁。
殿内一时只剩下铜锅咕嘟咕嘟的沸腾声，和银箸偶尔触碰碗碟的轻响。
长公主亦是浅啜了一口茶，她进宫已有半日，不知萧祁对谢玄作何处决。
她不安地伸手摸了摸手腕上的那串佛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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