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的秋意渐浓,张家小院里的那棵老桂树落了满地碎金,风一吹,便裹着药味飘满整条巷弄。
顾青萝的病又重了些,起初只是晨起咳嗽,后来连夜里也不得安宁,常常咳得整个人蜷缩起来,单薄的肩膀像风中颤栗的枯叶。
张居正请遍了江陵城的大夫,药汤换了一副又一副,可她的脸色却一日比一日苍白,连眼底的光都淡了几分。
这日午后,阳光难得穿透云层,斜斜地照进内屋。张居正坐在床边,正小心翼翼地给顾青萝掖被角,指尖触到她微凉的手腕,心又沉了沉。桌上的科举备考书册摊开着,墨痕还新鲜,却已搁了半日——自从顾青萝这次病发,他便没心思再读进去一个字,只守着她的床榻,连抄书讲学的活计都推了大半。
“叔大,”顾青萝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羽毛,却带着一丝不容错辨的清醒,“你把那本《论语》递给我,好不好?”
张居正愣了愣,连忙把书递过去。顾青萝接过,指尖轻轻拂过书页上的批注,那是张居正前些日子写的,字迹刚劲,却能看出几分急切。她看了片刻,抬头望向张居正,眼底映着窗外的桂树,竟有了些往日的亮泽:“你这几日,都没好好看书吧?”
张居正避开她的目光,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强装镇定:“看书不急,先把你身子养好才是正经。”
“怎么能不急?”顾青萝轻轻摇头,咳嗽了两声,气息又弱了些,“秋闱转眼就到了,你筹备了这么多年,难道要因为我,就这么放弃了?”
张居正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他握住她的手,掌心的凉意让他眼眶发热:“青萝,功名哪有你重要?若是你不在了,我就算中了状元,又有什么意思?”
“傻话。”顾青萝笑了笑,笑容里带着几分无奈,却又异常坚定,“我若是不在了,才更要你好好去考。你以为我这些年支持你读书、陪你抄录那些‘乱事’,只是为了让你当个能糊口的秀才吗?”
她顿了顿,气息渐渐平稳了些,眼神却愈发亮了,像寒夜里燃得更旺的灯:“你忘了去年冬天,我们在巷口看见那个冻饿而死的流民孩童吗?他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糠饼,眼睛睁得大大的,像是不明白为什么连活下去都这么难。你忘了王婶家男人被税吏打得瘸着腿回来,王婶抱着他哭,说‘这日子没法过了’的时候吗?你忘了你在草纸上写满‘税乱’‘流民乱’,说‘将来要让百姓过上安稳日子’的时候吗?”
每一句话,都像一颗石子,砸在张居正的心上。
那些画面他从未忘记,甚至时常在梦里浮现——流民的哀嚎、税吏的蛮横、百姓的绝望,还有他自己在草纸上写下“定”字时,指尖的颤抖与决心。
可此刻,看着病榻上连呼吸都费力的顾青萝,他所有的抱负都成了扎心的刺:“可我不能留你一个人……”
“我不是一个人。”
顾青萝打断他,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张老汉会帮我看着炉火,王婶会给我送些热粥,巷子里的街坊都待我好。再说,我还有你留下的这些书,看着你的字,就像你在我身边一样。”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却依旧清晰,“叔大,你听我说,我的病我自己清楚,能不能好,要看天意。可天下百姓的苦,不能等天意——得靠你,靠像你这样心里装着百姓的人,去争,去改,去把那些苛捐杂税废了,把那些贪官污吏除了,让孩子们能吃饱饭,让大人们能安稳干活,让这世道,不再这么黑。”
张居正的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砸在顾青萝的手背上。
他知道她的意思,她是想让他带着她的那份期待,带着天下百姓的苦难,去科场搏一个未来——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那些在黑暗里挣扎的人。
“你若是为了我放弃科举。”
顾青萝的眼神忽然变得异常认真,甚至带着几分恳求,“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安心。叔大,算我求你,别让我看着你辜负自己的才华,别让我看着百姓们继续受苦。你去考,你要中,你要入朝为官,你要把我们在这小院里说过的那些‘定乱’的法子,都变成真的。”
她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抚上张居正的脸颊,指尖的凉意让他清醒了几分:“这不是为了我,也不是为了你的功名,是为了天下苍生。你忘了吗?你说过,路要一步一步走,现在,这就是你该走的第一步。”
张居正望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丝毫的怨怼,只有信任与期盼,像一盏灯,照亮了他此刻的迷茫。
他知道,他不能拒绝。
拒绝她,就是拒绝了她对百姓的同情,拒绝了自己多年的抱负,拒绝了那些在苦难里等待希望的人。
他深吸一口气,用力点了点头,声音沙哑却坚定:“好,青萝,我听你的,我去考。我一定会中,一定会做那些我们想做的事,一定会让百姓过上安稳日子。”
顾青萝笑了,这一次的笑容里,没有了往日的忧虑,只剩下释然。
她把《论语》递回给他,轻声说:“那你现在就去看书吧,我在这儿陪着你。”
从那天起,张家小院的灯,亮得比以往更晚了。
张居正把书桌搬到了顾青萝的床边,一边备考,一边能随时照看她。白日里,他埋头苦读,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时而停下来,在草纸上补充新的见闻。
张老汉说城门口的流民又多了些,王婶说盐价又涨了,药铺掌柜说城西有户人家因为交不起“修城墙摊派银”,男丁被抓去做苦役,家里的女人孩子只能沿街乞讨。他把这些都记下来,字迹愈发沉稳,心里的“定乱”之策,也愈发清晰。
夜里,顾青萝睡熟后,张居正还在灯下苦读。有时实在困得睁不开眼,他就用锥子轻轻扎一下自己的大腿,疼痛感让他瞬间清醒——他不敢睡,他怕自己少读一个字,将来在朝堂上就少一分底气,就少一分能为百姓说话的力量。顾青萝偶尔醒来,看见他灯下的身影,眼里会泛起泪光,却从不打扰,只是悄悄把被子往他那边挪了挪,想让他能暖和些。
有一次,顾青萝半夜咳得厉害,张居正连忙放下书,给她端来温水,又替她顺气。等她平复下来,她看着张居正眼底的红血丝,心疼地说:“叔大,你也别太累了,身子是根本。”
张居正握着她的手,笑了笑:“我不累,一想到将来能和你一起看到百姓安稳的日子,我就有使不完的力气。”
顾青萝也笑了,只是那笑容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黯淡。她知道自己的身子恐怕等不到那一天了,可她不想让他知道,她只想让他带着这份希望,一直走下去。
日子一天天过去,秋闱的日子越来越近,顾青萝的病却越来越重,已经连下床都困难了。张居正每天除了备考,就是照顾她,给她喂药、擦身、读她喜欢的诗文。有时读着读着,顾青萝就睡着了,眉头却依旧微微皱着,像是还在担心巷子里的百姓。
考前三天的夜里,江陵下了一场冷雨,风裹着雨丝,敲打着窗棂,发出沙沙的声响。顾青萝的呼吸忽然变得急促起来,脸色苍白得像纸,嘴唇也没了血色。张居正慌了,连忙想去请大夫,却被顾青萝拉住了手。
“叔大,别去了,”她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我自己的身子,我清楚……你别慌,听我说几句话。”
张居正蹲在床边,紧紧握着她的手,眼泪止不住地流:“青萝,你别说话,保存力气,大夫马上就来。”
“我不走,”顾青萝摇了摇头,眼神却异常清明,“我还有话要跟你说……你这次去考,一定要记得,无论将来官做得多大,都不能忘了百姓的苦,不能忘了我们在这小院里说过的话……那些苛捐杂税,一定要废;那些贪官污吏,一定要除;那些流民,一定要安置……还有,盐价,边疆……”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气息也越来越弱,却还在断断续续地说:“我……我会在天上看着你……看着你把这世道,变得好起来……看着百姓们,能吃饱饭,能笑出来……”
“青萝!青萝!”张居正哽咽着喊她的名字,可她的眼睛,却慢慢闭上了,手也无力地垂了下去。窗外的雨还在下,敲打着窗棂,像是在哭。桌上的油灯跳动了几下,终于还是灭了,只剩下满室的黑暗与药味。
张居正抱着顾青萝冰冷的身体,像个孩子一样哭了很久。他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她站在桂树下,手里拿着一本《孟子》,笑容温柔;想起她把母亲留下的银簪递给税吏,说“簪子没了可以再做,人没了就再也回不来了”;想起她在病榻前,恳求他去考科举,去为百姓做事……那些画面一幕幕在眼前闪过,每一个都像一把刀,割着他的心。
第二天天亮时,雨停了,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却再也暖不了那具冰冷的身体。巷子里的街坊听说了消息,都来帮忙料理后事——张老汉拿来了自己攒的钱,王婶帮着缝寿衣,药铺掌柜送来了最好的香料。他们都知道,顾青萝是个好人,是个心里装着百姓的好人。
顾十七目睹了一切,长叹一口气。他还有很多事要问顾青萝,如果他出手的话,或许可以从光阴长河里把青萝救回来。
“张居正,我来自天界。我有办法把你老婆救回来,不过……”
“她最后依旧会死,我只能改变命运的过程,但我无法改变结果。”
张居正这位一代名相听到这句话,先是震惊,随后毫不犹豫的,朝着顾十七跪了下去。
“求先生出手,哪怕有一丝可能,我愿意拿出我的一切!只要青萝能多活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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