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过后,江陵的雪渐渐化了,巷子里的石板路浸着泥水,踩上去咯吱作响。
可张家小院里的药味,却比冬日里更浓了些,像一层化不开的雾,裹着那盏日夜不熄的油灯,添了几分沉郁。
顾青萝的病,终究是没能熬过冬天,近来已连坐起身都费力,大多时候只能靠在床头,看着张居正埋首书堆的身影,眼神里藏着化不开的温柔与忧虑。
顾十七每日依旧会来小院一趟,有时是送些刚炖好的燕窝,有时是带来药铺新到的药材,却很少进屋——他知道,此刻的时光,该留给张居正和顾青萝。
只有一次,他刚走到院门口,便听见屋里传来顾青萝的笑声,那笑声很轻,像风中摇曳的铃兰,却让他愣了许久。
自入春以来,这还是他第一次听见她笑。
他忍不住透过窗缝往里看,只见顾青萝靠在枕头上,身上盖着厚厚的锦被,手里拿着一张宣纸,纸上是张居正刚写的策论草稿。
张居正坐在床边,正指着其中一段,低声说着什么,嘴角带着笑意。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他们身上,像是给这沉重的小院,镀上了一层暖金色。
“你看这里,”顾青萝的手指轻轻点在宣纸上,声音虽弱,却很清晰,“你说要‘清吏治,除苛捐’,可那些贪官污吏盘根错节,你刚入仕,根基未稳,若是操之过急,会不会反而引火烧身?”
张居正握住她的手,指尖轻轻摩挲着她的指腹,语气笃定:“我知道。所以我打算先从地方入手,先在州县推行‘查隐田,均赋税’,让百姓先喘口气。等将来入了京,再联合那些心怀百姓的官员,一步步来——就像你说的,路要一步一步走。”
顾青萝笑了,眼里闪着光:“我就知道你心里有数。将来你做了大官,可不能忘了今天说的话,不能忘了王婶家的米袋,不能忘了城西流民冻得发紫的手。”
“忘不了。”
张居正的声音有些发哑,“我这辈子都忘不了。”他顿了顿,伸手替她掖了掖被角,“等春闱结束,我就带你去苏州,那里有最好的大夫,还有你最喜欢的海棠花,我们在那里住上一阵子,你的病一定能好。”
顾青萝没有接话,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眼神却飘向了窗外。
院中的老桂树还光秃秃的,只有几根枯枝指向天空。她知道自己的身子,就像这枯枝,早已没了开花的力气,可她不想让他知道,她想让他带着这份期盼,去科场搏一个未来。
顾十七站在窗外,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又酸又暖。他忽然想起自己穿越前看过的爱情故事,大多是风花雪月的缠绵,却从未见过这样的感情。
没有海誓山盟,没有轰轰烈烈,只有在苦难里相互支撑,在黑暗里彼此照亮,把对方的抱负,当成自己的信仰。
日子一天天过去,离春闱越来越近,顾青萝的精神却时好时坏。有时能清醒地和张居正讨论策论,有时却连睁眼都困难。
张居正每天除了备考,便是寸步不离地守着她,喂药、擦身、读诗文,连书都不敢离她太远,生怕自己转身的功夫,她就会出事。
有一次,顾十七来送药材,正好撞见张居正抱着顾青萝,在屋里来回踱步。顾青萝靠在他怀里,脸色白得像纸,呼吸微弱,张居正的眼眶通红,却不敢哭出声,只是低声哄着她:“青萝,你再坚持一会儿,大夫马上就来了,你还没看见我中举呢,你还没跟我去苏州看海棠花呢……”
顾十七连忙把药材放在门口,悄悄退了出去。他知道,张居正此刻的心里,一定比谁都难受——他是个胸怀天下的人,却连自己最爱的人都护不住;他能在草纸上写下无数“定乱”之策,却找不到一个能治好顾青萝的药方。
春闱前七日的夜里,江陵下了一场春雨,淅淅沥沥的,敲打着窗棂,带着几分凉意。顾十七被雨声惊醒,心里总觉得不安,便披了件衣服,往张家小院走去。刚到巷口,便看见小院的灯还亮着,只是那灯光忽明忽暗,像是随时都会熄灭。
他走到窗下,听见屋里传来顾青萝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晰:“叔大,你坐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张居正的声音带着哽咽:“青萝,你别说了,先好好休息,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不行,”顾青萝轻轻摇头,“我怕我等不到明天了……”
顾十七的心猛地一沉,隔着窗缝往里看——顾青萝靠在床头,脸色苍白如纸,嘴唇毫无血色,却努力睁着眼睛,看着张居正。张居正坐在床边,紧紧握着她的手,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落在她的手背上。
“叔大,你别难过,”顾青萝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擦去他的眼泪,“能陪你这么多年,能看见你心怀百姓,能知道你将来会做大事,我已经很满足了。”她顿了顿,气息渐渐弱了些,却依旧坚持着,“我知道我的病好不了了,你别再为我耽误时间,好好去考春闱,好好去做官,好好去救这个天下……”
“我不考了,”张居正哽咽着说,“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只要你好好活着,青萝,我只要你……”
“傻话,”顾青萝的声音带着几分嗔怪,却又异常坚定,“你怎么能不考?你忘了我们在巷口看见的流民吗?你忘了王婶家被税吏抢走的米袋吗?你忘了你在草纸上写的‘定乱’二字吗?那些百姓还在等着你来救他们,这个天下还在等着你去匡扶,你怎么能因为我,就放弃这一切?”
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却依旧用力握着张居正的手:“叔大,答应我,别以我为念……科举及第,去救这个天下……你要让百姓们能吃饱饭,能安稳过日子,要让这世道,不再这么黑……你要带着我的那份,一起去做这些事,好不好?”
张居正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丝毫的怨怼,只有信任与期盼,像一盏即将熄灭的灯,却依旧努力燃烧着,想为他照亮前路。他知道,他不能拒绝——拒绝她,就是拒绝了她对百姓的同情,拒绝了自己多年的抱负,拒绝了那些在苦难里等待希望的人。他深吸一口气,用力点了点头,声音沙哑却坚定:“好,青萝,我答应你,我去考,我去救这个天下,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顾青萝笑了,这一次的笑容,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灿烂,像黑暗里开出的花:“我就知道你会答应我……叔大,我有点累了,想睡一会儿……”她说着,眼睛慢慢闭上,手也渐渐失去了力气,从张居正的手里滑了下去。
“青萝?青萝!”张居正抱着她,大声喊着她的名字,却再也得不到任何回应。窗外的雨还在下,敲打着窗棂,像是在哭。桌上的油灯跳动了几下,终于还是灭了,只剩下满室的黑暗与药味。
顾十七站在窗外,眼泪也忍不住落了下来。他知道,那个总是温柔笑着,总是为百姓着想,总是默默支撑着张居正的女子,就这样离开了。她走的时候,没有说一句关于自己的话,只想着让张居正去救这个天下,去完成他们共同的抱负。
屋里的哭声渐渐小了,只剩下张居正压抑的呜咽。顾十七悄悄转身,往客栈走去。雨还在下,打在脸上,冰凉刺骨。他忽然想起顾青萝之前说过的话——“我能做的,就是帮他守好这些书,守好这个家,让他没有后顾之忧。”她做到了,她用自己的生命,为张居正铺好了前路,让他能毫无牵挂地去追求自己的理想,去救这个天下。
第二天清晨,雨停了,阳光透过云层,照在江陵城的街道上。顾十七去张家小院时,看见王婶、张老汉和巷子里的街坊都来了,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悲伤。张居正坐在门槛上,怀里抱着顾青萝的衣服,眼神空洞,像丢了魂一样。
“张相公,”张老汉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哽咽,“顾姑娘是个好人,她不想看见你这样。你要好好的,好好去考春闱,好好去做大事,别让她失望。”
张居正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顾十七看着他,忽然明白,顾青萝的离开,虽然让他痛苦,却也让他更加坚定——他知道,他不仅要带着自己的抱负,还要带着顾青萝的期盼,去科场搏一个未来,去救这个天下。
春闱前一日,张居正把顾青萝的后事托付给了张老汉和王婶,背着书箱,踏上了去府城的路。顾十七去送他,看见他的脊背比以往更挺直了,眼神里虽然带着悲伤,却多了几分从未有过的坚定。
“顾公子,”张居正忽然停下脚步,转头看向顾十七,“多谢你这些日子的照顾。”
顾十七摇了摇头:“我没做什么,都是你和顾姑娘自己在坚持。”他顿了顿,认真地说,“张相公,你一定要中,一定要做那些你们想做的事,一定要让百姓过上安稳日子。”
张居正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只是深深鞠了一躬,然后转身,大步向前走去。阳光洒在他的身上,像是给他镀上了一层金光。顾十七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忽然松了口气——他知道,从这一刻起,张居正将不再只是一个心怀百姓的书生,他将成为一个能改变这乱世的人,一个能实现顾青萝遗愿的人。
回到客栈,顾十七拿出族谱,翻到顾青萝的那一页,在之前写的文字下面,又添了一行:“嘉靖某春,青萝病危,临终嘱叔大:‘勿以我为念,科举及第,去救这个天下。’叔大泣诺,携其志,赴春闱。”
写完后,他合上族谱,看向窗外。阳光正好,风里带着泥土的清香。他知道,顾青萝虽然离开了,却永远活在张居正的心里,活在那些被他拯救的百姓心里,活在这个即将被改变的王朝里。
她就像一盏灯,虽然熄灭了,却留下了无尽的光,照亮了张居正的前路,也照亮了明朝的未来。
而这段故事,被埋藏在历史当中,若非顾十七,绝无第二人知晓。
顾十七感慨。
他虽施展无量秘法,将时空倒流。却无法改变因果命运。
只能看着青萝,走向她的命运结局。
张居正向顾十七跪谢。
“谢谢仙人,让我多见青萝几日,我已心满意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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