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的风裹着雨丝,一遍遍扫过张家小院的木门,发出沉闷的声响,像是在为屋中的沉寂哀悼。
顾青萝闭上眼的那一刻,屋里的油灯骤然灭了,只剩下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和张居正压抑到极致的呜咽,像被掐住喉咙的兽,每一声都透着撕心裂肺的痛。
顾十七站在院门外,指尖攥得发白,却不敢推门进去。
他能想象到屋里的景象。
张居正抱着顾青萝冰冷的身体,曾经挺直的脊背此刻弯得像张弓,那些日夜苦读时的坚定、面对税吏时的冷静,在爱人离世的瞬间,碎得片甲不留。
巷子里的街坊也闻讯赶来,王婶手里还攥着刚烙好的饼,看见紧闭的房门,眼泪瞬间落了下来;张老汉拄着拐杖,站在雨里,不住地叹气,花白的胡子上沾着水珠,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终于被拉开。张居正走了出来,身上还沾着顾青萝的药味,眼眶红肿得像核桃,脸色比顾青萝离世前还要苍白。
他看见院中的街坊,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一个字,只是微微躬身,算是打过招呼。
顾十七连忙上前,想扶他一把,却被他轻轻避开。
他的手还保持着抱着顾青萝的姿势,指尖冰凉,仿佛还残留着她最后的温度。
“张相公,你别硬撑着,”张老汉走上前,声音哽咽,“顾姑娘的后事,我们帮你一起办,你得保重身子。”
张居正点了点头,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多谢各位……她喜欢清净,后事……简单些就好。”
接下来的几日,张家小院里飘着淡淡的香烛味,取代了往日的药味。
顾十七帮着张老汉搭灵堂,王婶则带着巷子里的妇人,缝补顾青萝的寿衣。
张居正大多数时候都守在灵前,跪在蒲团上,手里握着顾青萝生前最喜欢的那本《论语》,书页上还留着她指尖的温度,和他当年苦读时溅上的血迹。
他不说话,也不流泪,只是静静地看着灵位上“顾氏青萝”四个字,眼神空洞,像失去了灵魂。
顾十七偶尔会走进灵堂,给香烛添些火。每次进去,都能看见张居正保持着同一个姿势,仿佛变成了一尊石像。
有一次,他看见张居正轻轻抚摸着灵位,嘴唇无声地动着,像是在和顾青萝说话。顾十七放轻脚步退出去,心里一阵发酸。
他知道,张居正不是不难过,而是把所有的悲伤都压在了心底,压在了那本《论语》里,压在了那些写满“乱事”的草纸里。
出殡前一天夜里,顾十七又去了张家小院。灵堂里的烛火跳动着,映着张居正的身影,显得格外孤寂。
他走到灵堂门口,看见张居正正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
那是一枚银簪,是顾青萝母亲留下的遗物,也是当年为了救王婶家男人,被税吏抢走的那枚。后来张居正凑了钱,又把它赎了回来,一直带在身边,想等顾青萝病好后,亲手还给她。
张居正把银簪轻轻放在灵前,指尖微微颤抖:“青萝,我把簪子给你带回来了……你之前说,簪子没了可以再做,人没了就再也回不来了……可我还是把你弄丢了……”
他的声音终于忍不住带上了哭腔,“我还没带你去苏州看海棠花,还没让你看见我中举,还没让百姓过上安稳日子……你怎么就走了呢?”
烛火忽明忽暗,映着他脸上的泪痕。顾十七站在门口,眼泪也忍不住落了下来。
他忽然想起顾青萝临终前说的话。
“叔大,勿以我为念,科举及第,去救这个天下”,她到最后,想的还是百姓,还是张居正的抱负,唯独没有想过自己。
出殡那天,天终于放晴了。阳光透过云层,洒在江陵城的街道上,却照不进众人心里的悲伤。
送葬的队伍很简单,只有巷子里的街坊,和顾十七。
张居正走在最前面,手里捧着顾青萝的灵位,脚步沉重,却异常坚定。
他没有哭,也没有回头,只是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像是在走向一个遥远的未来,一个带着顾青萝期望的未来。
顾青萝被葬在了江陵城外的一座小山丘上,旁边有一条小溪,春天的时候会开满野花。
张居正站在坟前,把那本《论语》和写满“乱事”的草纸,一起放在了坟头。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站了很久。直到夕阳西下,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他才缓缓跪下,对着坟茔,深深磕了三个头。
“青萝,”他的声音终于平静了些,却带着从未有过的坚定。
“你放心,我不会辜负你,不会辜负你临终前的嘱托。”
他顿了顿,抬手擦去眼角的泪痕,眼神里的空洞渐渐被一种决绝取代,“那些苛捐杂税,我一定会废;那些贪官污吏,我一定会除;那些流民,我一定会安置;这个天下,我一定会救。”
风从山间吹过,带着野花的清香,像是顾青萝的回应。
张居正站起身,望着远方的江陵城,那里有他和顾青萝一起经历的苦难,有等待希望的百姓,有他即将踏上的征途。
他知道,前路一定布满荆棘。
严党专权,吏治腐败,百姓困苦,每一步都可能让他粉身碎骨。可他不怕,因为他的心里装着顾青萝的期望,装着天下百姓的苦难,装着那份“定乱”的决心。
顾十七站在不远处,看着张居正的背影,忽然明白,顾青萝的离开,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她用自己的生命,点燃了张居正心中的火种,让他从一个心怀百姓的书生,变成了一个敢于直面黑暗的勇士。
从这一刻起,张居正不再只是为了自己而活,而是为了顾青萝,为了那些在苦难里挣扎的百姓,为了这个风雨飘摇的王朝。
回到张家小院,张居正把顾青萝的东西都整理好,放在了一个木箱里。
他没有再看那些苦读的书册,也没有再拿起那枚铜锥,只是坐在书桌前,拿起笔,在一张新的宣纸上,写下了两个字——“定乱”。
字迹力透纸背,带着从未有过的坚定,像是在向这个黑暗的世道宣战。
顾十七走进屋时,看见张居正正把那张写着“定乱”的宣纸,贴在书桌前的墙上。他的动作很轻,却很郑重,像是在完成一个庄严的仪式。
“顾公子,”张居正转过身,看向顾十七,眼神里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悲伤,只剩下平静与坚定,“明日我便要去府城参加春闱了。”
顾十七点了点头,认真地说:“张相公,我相信你一定会中,一定会做那些你和顾姑娘想做的事。”
张居正笑了笑,那是顾青萝离世后,他第一次笑。虽然笑容里还带着几分疲惫,却充满了希望:“我会的。等我将来入朝为官,一定会把我们在这小院里说过的‘定乱’之策,都变成真的。我会让百姓过上安稳日子,会让这世道不再黑暗,会让青萝在九泉之下,也能安心。”
顾十七看着他,忽然想起自己在族谱里写下的那些话。他知道,从这一刻起,族谱里的文字,将不再只是冰冷的记载,而是会变成活生生的现实——张居正会带着顾青萝的济世心,带着天下百姓的期望,一步步走向朝堂,一步步改变这个乱世,一步步实现他们共同的抱负。
第二天清晨,张居正背着书箱,踏上了去府城的路。顾十七和巷子里的街坊都来送他。王婶塞给了他一包干粮,张老汉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张相公,我们等着你的好消息,等着你来给百姓做主。”
张居正点了点头,深深鞠了一躬。然后,他转身,大步向前走去。
阳光洒在他的身上,像是给了他无穷的力量。顾十七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忽然充满了希望。
他知道,这个曾经在寒夜里悬梁刺股的书生,这个曾经在爱人离世后悲痛欲绝的男人,终将成为改变明朝命运的人,终将实现顾青萝的遗愿,终将让百姓过上安稳日子。
而顾青萝,这个在史书中只留下寥寥数语的女子,也将永远活在张居正的心里,活在那些被他拯救的百姓心里,活在这个即将被改变的王朝里。
她就像一盏永不熄灭的灯,照亮了张居正的前路,也照亮了明朝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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