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时值六月。
位于西北海域若狭湾中，一个被阳光与碧波环绕的私人岛屿上。
嶙峋的礁石环抱着海岸线，墨绿色的松林覆盖着山丘，海风带着一丝凉意与咸腥。
草摩羽鸟与白木茧子的婚礼，即将在这处僻静而隐秘的岛屿上举行。
作为提前抵达的宾客之一，时雨和作为她朋友被邀请的灰原哀，正下榻在岛屿别墅中。
“自从抵达了这里，你就有些心不在焉。”
时雨清冷的声音打破了阳台上的宁静，她走到灰原哀身边，同样倚在栏杆上。
灰原哀正趴在别墅二层的阳台栏杆上，遥遥凝视着远处一个旅客络绎不绝的小岛，眼神有些飘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郁。
“...”
灰原哀抿了抿嘴，没有立刻回答，目光依旧锁定在远处那个熙熙攘攘的小岛上。
海风吹拂着她的茶色短发，却吹不散眉宇间凝聚的沉重，半晌，才风马牛不相及地问了另一个问题。
“你知道那边是哪吗？”
她的声音很轻，几乎要散在海风里。
“小岛么？”
时雨顺着她的视线，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那片热闹的景象，眼底划过一丝了然，但嘴上回答的语气却带着一种浑然不在意的随意，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人鱼岛？几年前有人想从草摩家买下我们现在所处的小岛，就是为了蹭上人鱼岛的旅游流量赚钱。”
“嗯，人鱼岛...”
灰原哀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指尖无意识地抠紧了大理石栏杆。
这三个字像是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撬开了她刻意封存的记忆匣子，带着铁锈味的画面瞬间涌入脑海——
同样是若狭湾的海风，却混杂着令人头晕目眩的香火、烤鱼和潮湿岩石的复杂气味。
她，或者说那时的Sherry，跟在琴酒和伏特加身后，机械地走在人鱼岛喧闹的祭典人群中。
周围是喧嚣的太鼓声，游客为了“长生不老”传说而发出的狂热欢呼，五彩的庆典灯笼在黄昏中摇曳出诡异的光影。
“愚蠢。”
琴酒冰冷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帽檐下的锐利目光扫过那些痴迷的面孔，如同在审视一群待宰的羔羊，甚至懒得掩饰语气中的讥讽。
伏特加在一旁憨笑着，手里还拿着刚买的烤鱿鱼，“大哥说得对，这些人真是异想天开，哈哈！”
而她，沉默地跟在后面，手里紧紧攥着特制的采样箱，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两人当时并不清楚，她来这里的目的和这些人一样。
boss对这座岛屿感兴趣，并非相信那套“吃了人鱼肉能长生”的鬼话，而是怀疑岛上特殊的环境或某种未知生物，可能蕴含着能够干扰细胞衰老进程的特质。
这些，都可能成为Aptx4869研究的“养料”。
她记得自己在一个临时征用的昏暗潮湿小房间里，日以继夜对着显微镜和培养皿，窗外是祭典诡异的灯火和海浪永无止境的呜咽。
科学的理性与古老的愚昧在这里荒诞地交织。
长生？
多么可笑又可悲的执念，而组织的boss，却致力于将这种执念化为现实，从而掌控生命的武器。
时雨看着灰原哀骤然绷紧的侧脸和微微失焦的眼神，知道她陷入了某种不愉快的回忆。
没有出言打扰，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过了好一会儿，灰原哀才仿佛从冰冷的海底浮上来一般，轻轻吐出一口气。
“...人为什么总是不知足呢？”
问话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像是在寻求答案，又像是在叩问自己。
在她看来，组织的boss早就拥有这个了世界上99%的人终其一生都无法企及的财富、权势和地位，却依旧像那些狂热迷信传说的游客一样，贪婪地、不惜一切代价地想要将这一切攥在手中，直至永恒。
这种永无止境的欲望，比任何毒药都更能腐蚀人心，也催生了像Aptx4869这样扭曲的存在。
而她自己那执着于研究的心，不也是在给这样扭曲的存在添加养分？
时雨没有立刻回答，目光也从远处喧嚣的人鱼岛收回，落在了灰原哀紧握着栏杆以至指节泛白的手上。
海风吹动她银色的发丝，声音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
“因为恐惧。”
“恐惧？”灰原哀微微侧头，看向时雨。
“恐惧失去，恐惧衰老，恐惧死亡，恐惧归于虚无。”
时雨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
“拥有的越多，站在越高处的人，往往越害怕跌落，害怕失去所拥有的一切，甚至——”
她顿了顿，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近乎冷酷的清明。
“哪怕高贵如神明，同样也害怕着失去。”
“你也好，我也好，都是一样的，顶多每个人害怕失去的东西不一样。”
灰原哀沉默着。
“很可悲，不是吗？人性。”
灰原哀轻声说，语气里带着一丝嘲讽，也有一种物伤其类的苍凉。
她自己亦是因为恐惧，才做出如今的一切选——对组织的恐惧，对失去姐姐的恐惧...
“人性或许是可悲的，但有些人却并不可怜。”
好似为了开解灰原哀一般，时雨的声音变得轻快起来。
“当选择用他人的生命和自由来填补自己的恐惧时，有些人就不值得任何怜悯了。”
比如我自己，时雨有些自嘲地想。
威胁、诱导、欺骗...她做得也不少，甚至灰原哀自己就是她手下的棋子之一，顶多她的手段没有组织boss那么残忍，究其本质其实没有区别。
但无所谓，她不在意。
时雨的内心所想灰原哀不清楚，但说出的话像一盆冷水，让灰原哀骤然清醒。
是的，无论动机为何，当行为建立在掠夺和毁灭之上时，任何理由都显得苍白无力。
她松开了紧握着栏杆的手，掌心留下了几道浅浅的印痕。
再次望向远处的人鱼岛时，眼中的阴郁似乎被海风吹散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清晰的决心。
“你说得对。”
灰原哀深吸一口气，转向时雨，脸上虽然没什么笑容，但眼神已经恢复了平时的冷静与锐利。
“沉湎于过去没有意义，重要的是现在和未来，虽然不知道你具体的计划，但若是旨在让那巨物毁灭，我愿意尽我所能。”
时雨看着她神色的变化，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能这么快调整好心态，不愧是她看好的人。
“想通了就进去吧。”时雨转身向室内走去，“婚礼的预演快要开始了，羽鸟堂哥希望我们能去看看。”
灰原哀最后看了一眼远处那座承载着她冰冷记忆的岛屿，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跟上了时雨的脚步。
将那些关于长生不老的虚妄执念，连同海风的咸腥一起，抛在了身后。
（晚些更新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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