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中旬的一天，村口传来了邮递员的自行车铃声，叮铃铃的，在安静的午后格外响亮。
李昱正在院里劈柴，听见铃声，手里的斧头都停了，耳朵竖得老高。如果猜得没错应该是录取通知书来了吧。
李建国比他还急，鞋都没穿好，光着脚就往外边跑：“邮递员同志，有我们家的信吗？是录取通知书不？”
邮递员从绿色的邮包里翻了翻，拿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上面印着“省农业大学”的字样，还有鲜红的校徽。“李建国是吧？这是你家李昱的录取通知书，签个字。”
李建国的手都抖了，接过信封的时候，指尖蹭到了上面的字，像是摸到了宝贝。他签完字，拿着信封，转身就往村里跑，嘴里还喊着：“我家李昱考上大学了！省农业大学！”
路过的村民都围了上来。
“建国，真考上了？”
“大学好啊，以后就是大学生了！”
“不得了了，你家以后那是要出大官的！之后你家李昱是要吃公家饭的，比你这个会计还要有出息。”
“了不得啊！咱们村终于飞出只金凤凰了！”
“建国，你们家祖坟冒青烟喽！”
“昱娃子，以后出息了，可别忘了咱们这些叔伯婶娘啊！”
……
这是他们村第一次有人考上大学！村民们都敬畏。
李建国就傻笑，他攥着信封，跟得了奖状的孩子似的，逢人就炫耀：“看见没？省农业大学的通知书！我家李昱，出息了！”
他一路走，一路喊，从村东头走到村西头，又从村西头走回村东头，手里的信封被他攥得皱巴巴的，可脸上的笑就没停过。
走到村东头许家院门口的时候，他听见里面也传来了欢呼声。
许志强手里也拿着一个牛皮纸信封，正站在门口跟邻居炫耀：“我家挽星，考上省农业大学了！还是农学专业，以后她是国家干部呢！我们以后都听她指挥。”
李建国一听，脚步顿住了，心里咯噔一下。他赶紧走上前，把手里的信封递过去：“许老五，你家挽星也考上农业大学了？你看，我家李昱也是！”
许志强接过信封一看，上面的学校名字跟他家的一模一样，再一看专业，也是农学专业。
他愣了一下，然后猛地抬头，跟李建国对视了一眼。
两人心里跟明镜似的。
李昱去年暑假还来许挽星家帮忙干活，李昱还说要娶许挽星的话，现在又考上了同一所大学的同一个专业，这要是没处对象，谁信啊？
“李会计，你说……”许志强摸了摸下巴，心里五味杂陈：“俩孩子是不是早就商量好了？”
李建国想到李昱说要娶许挽星的话，心里咯噔一下。
高考之前他不想李昱谈恋爱耽误学习，现在两人都考上大学了，又是同一个大学估计以后工作都分在一块，又加上两家同村的知根知底，他此刻竟然盼着俩孩子能成。
要是成了他岂不是既有上大学的儿子又有上大学的儿媳妇，以后孙子孙女岂不是更加优秀！
“不管咋说，这都是好事！”李建国拍了拍许志强的肩膀，“晚上我让我家那位杀两只鸡，你们家都去我家吃饭去，咱哥俩喝两杯！庆祝一下孩子考上大学，热闹一下嘛！大喜事！”
许志强扭过头：“谁稀罕，我家没养鸡？！”
两人又说了几句，才各自回家。
李建国拿着录取通知书，脚步轻快地往家走，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可又多了个新心思，得好好问问李昱，跟挽星那丫头到底咋回事。
李建国回到家的时候，李昱还在劈柴，院里堆了一大堆木柴。他把录取通知书往桌子上一放，大声喊：“李昱！过来！”
李昱听见声音，赶紧放下斧头，擦了擦手上的汗，走到屋里：“爸，咋了？”
“你自己看！”李建国指着桌子上的牛皮纸信封，脸上带着笑，可眼神里带着点审视。
李昱一看那信封，眼睛一下子亮了，赶紧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拆开。里面是一张红色的录取通知书，上面写着“李昱同学，你已被我校农学专业录取”。他拿着通知书，手都有点抖，脸上的笑根本藏不住。
“爸，我考上了！我真的考上农业大学了！”李昱露出笑容却好像又早已经知晓。
李建国坐在椅子上，喝了口茶，慢悠悠地说：“我知道你考上了。刚才在村口，我碰见你许老五了，就是你同学许挽星她爸。”
李昱心里一动，赶紧问：“许叔咋了？挽星她……”
“挽星也考上了，跟你一个学校，一个专业。”李建国看着他，眼神里带着点笑意，“你俩可以啊，连报志愿都报得一模一样，是不是早就商量好了？”
李昱挠了挠头：“爸，我之前跟你说过我之后想娶挽星，我是认真的。”
“是吗？”李建国挑眉，“听说你在学习还辅导她作业？”
李昱声音也低了下去：“爸，我们是同学一起复习能互相帮助。”
李建国放下茶缸，身子往前凑了凑，语气严肃了点：“李昱，你跟爸说实话，你真认准了？非她不娶？我看她爸可不怎么乐意的样子啊？”
李昱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眼神坚定：“爸，我喜欢挽星。我想跟她一起上大学，一起好好学习，以后一起回来，帮村里搞种植，让大家都能过上好日子。”
刚才还喜气的气氛像是被瞬间抽空。
屋里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连聒噪的蝉鸣，似乎都停了下来。
李建国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掏了掏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啥？”
他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都没敢信自己听到李昱这个大学生毕业还要回他们这山沟沟里。
“我说，”李昱一字一顿，清晰地重复，“我们毕业后，要回来。回到我们村，用我们学到的知识，和大家一起，把咱们的家乡建设好。”
“胡闹！！！”
李建国的脸瞬间由红转青，最后变得铁灰。他猛地一拍大腿，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失望而尖利起来：“你……你疯了是不是？！我跟你妈省吃俭用，砸锅卖铁供你读书，是为了让你跳出农门，不是让你读了十几年书再滚回来的！”
他指着门口外的田地，手指都在发抖：“建设家乡？就凭你们俩？你看看这地方！除了穷山恶水，还有什么？你能把它建成啥样？金銮殿吗？！”
许挽星来找李昱在门口刚好听见，她走了进来与李昱并肩而立，她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股柔韧的力量：“李叔，我们不是一时冲动。我们学的是农业，就是为了能更好地服务农村。城里不缺我们两个大学生，但我们村需要。我们有知识，有想法，相信一定能找到让土地生出更多财富的办法。”
高考前李昱为了激励许挽星好好复习，跟她说了很多对未来的畅想。
许挽星从一开始只是想跟李昱一起到现在她是自己也想要学成归来建设家乡。
“知识？想法？”李建国气得浑身发抖，“那能当饭吃吗？能当钱花吗？我告诉你们，不行！趁早死了这条心！毕业后，老老实实给我留在城里听老师分配工作！”
“爸……”李昱还想争辩。
“别叫我爸！你要是敢回来，就别进这个家门！”李建国怒吼一声，猛地夺过李昱手里的录取通知书，像是怕它沾染了什么不祥之物，铁青着脸地回屋里边去了。
院子里只剩下李昱和许挽星。
夏日的风依旧燥热，吹在脸上，却带着一丝凉意。
许挽星悄悄伸出手，轻轻握住了李昱紧攥的拳头，感觉到他手背因为用力而凸起的青筋。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传递着自己的支持与温度。
李昱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热，紧绷的身体稍稍放松。他反手握住她的手，握得很紧。
他抬眼，目光越过低矮破旧的村舍，望向远处那片在烈日下显得有些萎靡的稻田，声音低沉，却异常坚定：“挽星，你怕吗？”
许挽星摇摇头，目光清亮：“不怕。路是我们自己选的。”
李昱点了点头，沉默了片刻。他拉着许挽星，走到院子里老槐树那粗糙斑驳的树干前，忽然从口袋里摸出一把小刀。
“你做什么？”许挽星微微诧异。
李昱没有回答，只是专注地在两人合抱粗的树干上，用力刻下了两个字。
回来。
刻痕深深，带着少年人独有的决绝与赤诚，嵌入树木的年轮，仿佛要将这个誓言，烙印进这片土地的血脉之中。
李昱伸手拉住许挽星的手：“人生不过短短三万天，挽星，我想要做点有意义的事，有些事情总要有人去做，我希望有一天我们村里边大家都能过上幸福的生活，我也会让你过上幸福生活的！”
“李昱，我愿意，我愿意跟你一起回来建设家乡！我们一定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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