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着实没想到，眼前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女孩，心思竟然如此缜密深沉，对集团内部盘根错节的权力斗争看得这般透彻。
她选择“忠诚”而非“能力”的标准，恰恰击中了当前局势下最核心的要害。
只可惜，她一个刚刚失去父亲、看似远离权力中心的女孩，与六联帮那些黑暗的勾当应该牵连不深。
待在她身边，恐怕对我调查“鸦”和嗨丸生产线难有实质性的帮助。
“考虑得怎么样？”陈世柠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她那双看似无害的眼睛静静地看着我，等待着答复。
我略一思忖，点了点头。
虽然她可能无法提供直接线索，但跟在她身边至少能有个相对安全的落脚点，远离集团总部那些明枪暗箭。
更重要的是……能时常见到黄文菲。这对我来说，已是黑暗中难得的一丝慰藉，何乐而不为呢？
“很好。”陈世柠对我的答复似乎并不意外，她语气平淡地继续说道，“那，杨主管，你回去收拾一下行李，尽快搬过来住吧。”
“我？搬过来住？”我指着自己，难掩惊讶。
这进展未免太快了些。
陈世柠微微蹙眉，似乎觉得我的反应有些多余：“当然。不然怎么二十四小时保证我的安全？难道要我遇到危险时，再打电话等你从市区赶过来吗？”
我意识到她并非在开玩笑。
就在这时，黄文菲正好端着两杯茶水走过来，听到陈世柠的话，她的手明显抖了一下，托盘上的茶杯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我眼疾手快，赶忙上前一步帮她稳住托盘，避免茶水洒出。
抬头看去，只见黄文菲脸上也写满了吃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我明白她的顾虑——孤男寡女同住一个屋檐下，终究不便。
我转向陈世柠，试图婉拒：“小姐，这样……恐怕不太合适吧？毕竟……”
陈世柠却忽然从沙发上站起身。
随着动作，她身上那件单薄的丝质睡袍更清晰地勾勒出纤细的身形。
她赤着脚，缓步向我们走来，脸上带着一种与她年龄不符的、近乎任性的神情：
“有什么不合适的？”她走到我们面前，目光在我和黄文菲之间转了转，忽然嘴角一弯，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菲菲也搬进来住不就行了？这样你们俩就可以天天腻在一起了，岂不是更好？也省得菲菲每天学校、我这里两头跑。”
听她这么一说，我顿时愣住了，心里那点抗拒瞬间烟消云散，甚至觉得……这个安排简直妙不可言！
我强压下几乎要翘起来的嘴角，连忙从黄文菲手中接过茶杯，放在旁边的客桌上，低着头，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
“那……那也行吧。听小姐安排。”
一旁的黄文菲瞬间羞红了脸，连耳根都染上了一层绯色，低着头不敢看我们。
我看着她的模样，心里既觉得好笑又涌起一股暖意，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对陈世柠说：“那……小姐，如果没别的事，我就先回去收拾东西了。”
“嗯。”陈世柠淡淡应了一声，重新蜷缩回沙发里，目光又投向了电视屏幕。
黄文菲立刻接话道：“我……我送送你。” 声音细若蚊蚋。
我和黄文菲一同走出别墅。
回头望了一眼这栋在绿树掩映下显得格外静谧豪华的建筑，心中不禁感慨，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陈绍虽死，但留给子女的物质基础，依然是我们这些普通人难以想象的。
陈绍的死，对于陈家的生活层面，似乎并未造成立竿见影的冲击。
我和黄文菲并肩走在别墅区内清静的小道上。
恍惚间，想起上一次像这样和她并肩漫步，仿佛已经隔了漫长的两个春秋。时光荏苒，物是人非之感悄然涌上心头。
我们俩谁也没有先开口，沉默在空气中蔓延，带着一丝久别重逢的生疏和莫名的尴尬。只有脚步声在安静的小路上沙沙作响。
直到快要走到别墅区的大门口时，我终于忍不住，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她。
几乎是同一时间，黄文菲也停下脚步，抬眼望向我。
目光相触的瞬间，我们异口同声地开口：
“你……”
话音刚起，又同时顿住。我顿时觉得脸颊有些发烫，黄文菲也迅速低下头，白皙的脖颈泛起淡淡的粉色。
紧接着，我们再次不可思议地同步：
“你先说！”
这该死的默契！我忍不住在心里感叹，最终还是我保持着风度，做了个“请”的手势，温和地说道：“你先说吧。”
黄文菲抬起眼帘，眼神有些闪烁，带着少女的羞涩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埋怨，支支吾吾地开口：“你……你什么时候来省城的？怎么……怎么不先来找我？”
她顿了顿，仔细打量着我，声音轻了下来，“两年不见，你……你变了。”
我看着她小心翼翼又带着关切的模样，心里一软，下意识地抬手挠了挠后脑勺，试图用玩笑缓解气氛：“是吗？是不是变帅了？”
黄文菲闻言，立刻扭过头去，故意嘟起嘴，用带着娇嗔的语气说道：“少臭美了！是变黑了！也……也更结实了。”
看着她口是心非的样子，我莫名地想笑，但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弄清楚。
我收敛了笑意，神情变得认真了些，看着她问道：“你怎么会……和陈家小姐玩到一起去呢？”
在我的印象里，高中时的黄文菲性格内向文静，并不是那种善于主动社交的女孩，甚至有些独来独往。
我实在很难将她与陈世柠这样背景复杂的豪门千金联系在一起。
黄文菲轻轻叹了口气，眼神里掠过一丝幽怨，瞥了我一眼：“还不是因为某个说话不算数的人……说好了一起考蜀大的，结果自己却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害得我一个人来省城读书，人生地不熟的，连个能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
我看着她委屈的模样，心中涌起强烈的愧疚，我知道她指的是我失约的事。
我笑了笑，试图安抚她的情绪，但知道光道歉没用。
我低下头，目光柔和地注视着她，语气诚恳：“对不起啦。但我知道，这肯定不是最主要的原因。告诉我吧，其实……我能看到你交到新朋友，真的很为你高兴。”
黄文菲迎上我的目光，脸上的神情缓和了许多，轻声解释道：“世柠她……其实和我的家庭情况有些相似。她妈妈很早就去世了，现在她爸爸也……我们又是同专业的同学。一来二去，我们就熟络起来了。”
听到这里，我心头一紧，下意识地伸手握住了她的双肩，语气不由得带上了几分紧张和担忧：“你知不知道她们家是……”
黄文菲被我突然加重的语气和动作吓了一跳，肩膀微微缩了一下，随即说道：“也是最近……她爸爸出事以后，才知道一些的。但是，”
她抬起头，眼神清澈而坚定，“那是她爸爸的事，和她本人没有关系。她妈妈很早就去世了，现在父亲也离开了，她心里真的很难受，所以才暂时休学在家。我……我只是作为朋友，过来陪陪她。”
看着她纯净而真诚的眼神，我心中五味杂陈。
她太善良，看到的只是朋友的悲伤和脆弱，却未必能洞察这华丽表象下可能隐藏的危险。
我点了点头，手上的力道放松了些，但语气依旧郑重：“你自己一定要多注意，无论什么时候，保护好自己才是最重要的，知道吗？”
黄文菲乖巧地点了点头，眼眶似乎有些泛红，不知道是因为提到了朋友的伤心事，还是因为我的关心。“嗯，我知道了。”
她小声应着，然后抬起眼，带着疑惑追问，“那你呢？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会在她们家的公司上班？还成了什么……杨主管？”
我看着她充满探询的目光，心中一阵苦涩和无奈。真相此刻无法向她透露半分。我只能避重就轻，露出一个复杂的笑容，含糊地说道：“这件事……说来话就长了。以后……以后有机会再告诉你吧。”
我抬眼看了看近在咫尺的别墅区大门，意识到告别的时候到了。
我松开她的肩膀，向后退了半步，柔声道：“就送到这里吧。”
黄文菲眼中闪过一丝失落，但还是点了点头。
我转身，朝着大门走去。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朝她用力地挥了挥手。
她也抬起手，轻轻挥动着。
当我再次转身，快要走出大门时，身后隐约传来一声带着娇嗔的、轻轻的——
“哼！”
虽然声音很轻，但我听得真切。那一刻，我的嘴角完全不受控制地、大大地向上弯起，一抹发自内心的笑容终于冲破了所有阴霾，绽放在脸上。
仿佛这两年的分离、所有的艰难和危险，都在她这一声熟悉的娇嗔中，暂时被驱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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