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忠缓缓站直身体，环顾四周。他看到了一张张或仇恨、或冷漠、或戏谑的面孔。
他看到了远处那些依旧沉默肃立、却将这里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的军警。
他忽然笑了。
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充满了无尽的嘲讽、不甘和……认命。
他低下头，缓缓从腰后拔出了一把短刃。
刀刃不过尺余长，却在强光灯下泛着一种诡异的、幽蓝的光芒，显然淬有剧毒。
“呵……呵呵……”罗忠喘着粗气，握着毒刃的手在微微颤抖，“这……这下……是真的……玩完了……”
他猛地抬头，那双赤红的眼睛越过所有人，再次死死盯住了我！
那目光中的怨毒，几乎要化为实质！
下一秒，他动了！
不是逃跑，不是求饶，而是最后的、歇斯底里的反扑！
他将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恨意、所有的不甘，都灌注在这一击之中！
一个闪身，速度快得在强光下拉出一道残影！
他手中的幽蓝毒刃，如同毒蛇吐信，直刺我的面门！面目狰狞如同地狱恶鬼！
“杨少杰——！！！跟我一起死——！！！”
我强提一口气，踏风步向后急退！但重伤之下，速度远不及平时。
罗忠仿佛燃烧了生命，眼中只有我，距离在急速拉近！
毒刃的寒光，几乎要刺入我的瞳孔！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两道身影，如同两道黑色的闪电，从我的左右两侧，同时扑出！
是王兵和大头！他们竟然再次压榨出了最后一丝力量！
王兵脸上的纯黑面具仿佛要滴下墨来，他手中的甩棍不知何时又回到了手中，这一次，他没有攻击，而是猛地探出甩棍，如同灵蛇出洞，精准无比地卡在了罗忠持刀的手腕与短刃之间，死死锁住！
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和技巧，只为钳制住这致命的一刀！
大头则低吼着，如同蛮牛冲撞，双臂如同铁钳，再次从侧面死死抱住了罗忠的身体和另一条手臂！
他用自己的身体作为牢笼，限制罗忠的行动！
罗忠猝不及防，前冲的势头被两人合力硬生生止住！
毒刃离我的鼻尖，只有不到一寸的距离，却再也无法前进分毫！
“呃啊——！！！”罗忠疯狂挣扎，但王兵的甩棍锁技极其刁钻，大头拼死的力量也非同小可，他一时竟难以挣脱！
“阿杰——！！！快啊——！！！”王兵嘶声怒吼，声音因为用力而变形，脸谱下的眼睛死死瞪着我，充满了焦急和催促。
我浑身一震！看着被王兵和大头用生命最后的力量锁住的罗忠，看着他眼中那不甘的疯狂和绝望，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愤和力量，从我心底最深处轰然爆发！
我不再后退！反而迎着罗忠，猛地踏前一步！
双手在胸前急速划动，体内所有残存的内息，不顾一切地朝着双掌涌去！
气流疯狂汇聚、压缩、旋转，甚至引动了周围的风，发出低沉的呼啸！
我的双臂因为过度负荷而剧烈颤抖，皮肤下毛细血管纷纷破裂，渗出细密的血珠。
但我不管不顾！眼中只有罗忠！
“排山——倒海——！！！”
我发出一声近乎咆哮的呐喊，双掌带着凝聚到极致的、狂暴无匹的螺旋气劲，朝着被锁住的罗忠，狠狠推出！
这是我目前所能使出的、威力最大的一招！也是耗尽了所有力量的一击！
“轰——！！！！”
如同平地惊雷！一股肉眼可见的、如同怒涛般的白色气浪，以我的双掌为源头，轰然爆发，狠狠撞在了罗忠的胸口！
就在气浪及体的瞬间，王兵和大头同时松开了对罗忠的钳制，向两侧翻滚避开。
罗忠的身体，如同被高速行驶的列车正面撞击，发出一连串令人牙酸的骨裂声！
他甚至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向后高高抛飞出去，划过一道弧线，重重摔落在数米之外，正好落在了围拢过来的持刀狂、十三娘等人面前的地上！
“噗——！”一大口混杂着内脏碎块的鲜血，如同喷泉般从罗忠口中狂涌而出！
他胸口的衣衫尽碎，塌陷下去一大片，显然肋骨和胸骨尽断，内脏严重受损。
但他居然还没有立刻死去！身体还在微微抽搐，一双眼睛瞪得滚圆，死死地望着天空，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不甘。
“不能……你们不能这样对我……”他嘶哑地、断断续续地呢喃着，血沫不断从嘴角涌出，“是我……养活了八门……是我……在帮你们……没有我……你们早就……散了……”
他的声音微弱，却充满了扭曲的自我标榜和最后的控诉。
而就在这时，围拢上来的持刀狂、十三娘等人，动了。
他们没有说话，只是眼神冰冷地看着地上垂死的罗忠。
持刀狂上前一步，手中尼泊尔军刀高高举起，然后狠狠扎下！
“噗嗤！”刀锋深深没入罗忠的大腿！
“啊——！！！”罗忠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十三娘也默默上前，手中那两把薄如蝉翼的蝴蝶刀，如同穿花蝴蝶般舞动起来。
她没有用太大的力气，但刀锋却精准地、一次次划过罗忠的身体——手臂、肋下、脸颊……
一刀又一刀，伤口不深，却密密麻麻，如同凌迟，带来的是持续不断的、钻心的疼痛和极致的羞辱！
“呃啊！啊！！”罗忠的惨叫一声高过一声，在地上徒劳地扭动、挣扎，却根本无法摆脱。
其他几人，也默默上前，或用脚踩，或用手中短兵器刺戳，没有致命，却将所有的仇恨和愤怒，倾泻在这具曾经不可一世、如今却如同烂泥般的躯体上。
我和王兵、大头三人，相互搀扶着，艰难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每一步都牵动着全身的伤痛，但我们还是咬着牙，一步一步，朝着罗忠的方向走去。
王兵在左，我在右，我们架着几乎完全脱力、意识都有些模糊的大头。
三人的重量压在身上，让我们本就虚弱的身体摇摇欲坠，但我们没有停下。
走近了，能更清晰地看到罗忠的惨状。
他浑身是血，几乎不成人形，只有那双眼睛还死死瞪着，里面充满了痛苦、恐惧和……一丝最后的怨毒。
大头似乎恢复了一丝意识，他费力地抬起头，看向地上的罗忠。
然后，他猛地挣脱了我和王兵的搀扶！
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如同回光返照的雄狮，发出一声含糊不清却充满力量的怒吼，朝着地上的罗忠猛冲过去！
他高高举起那只没有受伤的右拳，拳头上青筋暴起，所有的力量、所有的仇恨、所有的悲伤——为老陈，为晓生，为所有死去的兄弟——都凝聚在了这一拳之中！
他的动作不快，甚至有些踉跄，但那股一往无前、舍生忘死的气势，却让所有人都为之动容。
“寸劲——百步穿——！！！”
拳未至，拳风已到！仿佛连空气都被这一拳洞穿！
“砰——！！！！”
如同重锤擂鼓！大头的铁拳，结结实实、毫无花哨地、狠狠地砸在了罗忠的左胸口——心脏的位置！
拳头深深陷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罗忠的身体猛地向上弓起，双眼瞬间暴突，瞳孔放大到极致，里面最后一丝神采迅速熄灭。
他张大了嘴，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一大口混合着心脏碎块的、乌黑的血浆，如同喷泉般从他口中、鼻腔中狂涌而出！
他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几下，然后，彻底瘫软下去，再无声息。
那双至死都睁着的眼睛里，最后的影像，或许是大头那张沾满血污、却如同怒目金刚般的脸，或许是这片被强光灯照亮、被鲜血浸透的黄土地，也或许是……他永远也无法企及、却自以为掌控了一切的、那个扭曲的梦。
大头保持着出拳的姿势，僵立了片刻。
然后，他所有的力气仿佛都在这一拳中耗尽，身体晃了晃，向后直挺挺地倒去。
我和王兵连忙同时抢上前，伸出手想要撑住他。
但我们都太累了，伤太重了。大头的体重加上倒下的势头，根本不是我们能撑住的。
“噗通！”
我们三个人，如同被砍倒的麦秆，几乎同时瘫倒在了地上，后背重重砸在冰冷坚硬、沾染了血污的黄土地上，溅起一片混合着血腥味的尘土。
尘土落在我们脸上、身上，但我们谁也没有去擦。
王兵抬起还能动的那只手臂，用手臂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随即，一阵压抑的、如同呜咽，又如同解脱般的笑声，从他喉咙里滚了出来，起初很低沉，然后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放声大笑，笑得浑身颤抖，笑得眼泪从指缝间流下，混着血污，淌进尘土里。
“大头你该减肥了。”
我侧过头，看着王兵大笑的样子，又看了看旁边胸膛微微起伏、同样在无声流泪却咧着嘴、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的大头。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的情绪，如同潮水般淹没了我的心。
有复仇后的空虚，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失去同伴的悲恸，也有……终于结束了的，如释重负。
我的嘴角，也不由自主地，慢慢弯了起来。
起初只是微微的弧度，然后越来越大，最终也变成了无声的、却发自内心的笑容。
笑着笑着，视线却模糊了。
大头一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仿佛要把肺都喘出来，一边任由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流过他那张被打得稀烂、沾满血污的脸。
但他的喉咙里，却同样发出了断断续续的、嘶哑的、却无比畅快的笑声。
结束了。
晓生哥，老陈，小六子，还有所有死在罗忠和“鸦”组织阴谋下的兄弟们……
我们，给你们报仇了。
度假村的夜空，依旧被强光灯映照得如同白昼。
周围，是沉默的军警，是相互搀扶、疲惫却兴奋的兄弟，是跪地投降的俘虏，是弥漫不散的血腥气。
但我们三个人，就这样并排躺在冰冷的土地上，一个放声大笑，一个无声流泪却微笑，一个边喘边哭边笑。
仿佛这天地间，只剩下我们三个人，和那终于可以卸下的、沉重如山的过去。
结束了。
真的，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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