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小六子就在无忧谷住了下来。阿月教他认草药,辨桃花的品性,他学得极快,眼睛里的怯懦渐渐被专注取代。他会在清晨天还没亮时,就去溪边打水,把阿月的药罐擦得锃亮;会在桃花开得最盛时,爬上最高的桃树,摘下最饱满的花瓣,用来酿桃花酒;还会用那根磨亮的桑枝,在空地上比划着阿月教的吐纳口诀,说是要练出力气,保护谷里的一切。
阿月看着他一天天长高,脸上的泥污被阳光晒成健康的麦色,那双像黑曜石的眼睛,亮得能映出整片桃林。有一天,他捧着一块打磨光滑的桃木,红着脸递给她:“阿月姐姐,我想做柄剑,像你说的那样,能斩妖除魔的。”
阿月接过桃木,指尖触到他掌心的薄茧,那是他日日打磨木头磨出来的。她笑着点头:“好啊,我教你。”
于是,谷里多了个挥着桃木剑的少年。他的招式还很生涩,却格外认真,桃花瓣落在他的发梢、肩头,他也顾不上去拂,眼里只有剑尖的方向。阿月站在一旁看着,偶尔指点两句,风过时,桃花簌簌落在她的衣襟上,像一场温柔的见证。
那年桃花酒酿成时,少年已经能挥剑劈开溪面上的落叶。他捧着新酿的酒,非要跟阿月碰杯:“等我学好了,就去外面看看,把那些欺负人的坏蛋都打跑,回来守着谷里的桃花,守着你。”
阿月笑着饮下酒,酒液清甜,带着少年的誓言,在心底漾开一圈暖意。她那时只当是孩子话,却没看到少年仰头饮酒时,耳尖悄悄红了,眼里的光,比桃花酒的颜色还要亮。
再后来,阴邪之气蔓延,封印松动,少年握着亲手做的桃木剑,站在了阿月身边。他不再是那个需要躲在桃花树下的孩子,剑招凌厉,眼神坚定,每次挥剑,都像在守护着什么珍贵的东西。
最后一战,封印阵启动时,他把阿月护在身后,自己迎着最浓的黑雾冲了上去。阿月只记得漫天的金光,还有他最后回头时的笑,像极了那年桃花雨里,他接过桃花饼时的模样,干净又热烈。
金光散去,少年消失了,只留下那柄桃木剑,落在满地的桃花瓣里。“小六子回来吧!
无忧谷里桃花雨,
桃花雨里落桃花。
桃花树下桃木剑,
不见桃林桃花娃。
阿月双手捧起桃木剑,泪如雨下。就像哪年的桃花雨,纷纷落下。
阿月坐在桃花树下,
不吃不喝,用桃枝刻了一个桃花娃。天天和他说话……
如今,阿月站在桃林里,看着溪水上漂浮的桃花瓣,仿佛又看到那个提着竹篮的自己,和那个抱着破碗的小小身影,在雨里一步步走向茅屋。风吹过,桃花落了满身,她抬手接住一片花瓣,指尖的温度,仿佛还带着当年桃花饼的温热,和少年掌心的暖意。
千年岁月,像溪水流淌,带走了许多东西,却带不走那些藏在桃花香里的记忆。阿月笑了笑,转身走向茅屋,那里,新的桃花酒正在发酵,香气混着谷里的风,飘向很远的地方。
她知道,有些约定,不必说出口,也会在时光里慢慢实现。就像少年当年说的,他会回来,以另一种方式,继续守护着这片桃花,守护着心里的光。而她,会在这里,守着满谷的桃花,等着风把他的消息带来,像等待一场不会缺席的春天。
数年后,有个背着桃木剑的年轻人走进了无忧谷。他说自己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听说这里的桃花酒能解千愁。阿月给他斟了一杯,看着他仰头饮下时,耳尖微微泛红的样子,忽然笑了。
年轻人说,他从小就做一个梦,梦里有片无边无际的桃林,一个穿着白衣的女子站在桃花树下,手里拿着一块桃花饼。他总觉得那地方很熟悉,像是刻在骨子里的牵挂。
阿月没说话,只是指了指院角那柄挂在墙上的桃木剑——剑身上刻着细密的花纹,是当年少年一点点凿出来的。年轻人看到剑的瞬间,突然怔住,伸手去摸剑鞘时,指腹触到一个小小的缺口,那是他当年不小心摔在石头上磕出来的。
正堂里供着无忧谷祖师的金身,旁边还有一个桃木雕刻的童子,立在祖师身旁。
这童子打扮怎么像我?
“还有这剑……”他声音有些发颤。
“喜欢就拿去吧。”阿月递给他一块刚烤好的桃花饼,“刚出炉的,还热乎。”
年轻人咬了一口桃花饼,熟悉的甜味在舌尖散开,眼眶忽然就湿了。他好像想起了很多事,又好像什么都没想起,只觉得心里暖暖的,像被春日的阳光裹住了。
那天,年轻人在桃林里待了很久,他挥着那柄桃木剑,招式生涩却又带着莫名的熟悉感。阿月站在廊下看着,桃花落在他的发梢,和记忆里的身影渐渐重合。
夕阳西下时,年轻人背着剑向阿月告别:“阿月姐姐,我要去外面走走,听说有些地方不太太平,我想去看看。”
“去吧。”阿月笑着挥手,“记得常回来看看,桃花酒还在坛子里泡着呢。”
年轻人点点头,转身走出谷口时,回头望了一眼。满谷的桃花正在风中摇曳,像一片粉色的海。他忽然想起什么,大声喊:“阿月姐姐,等我回来,我给你带外面的桂花糕呀!”
阿月站在桃花树下,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路的尽头,轻声应了一句:“好啊。”
风过时,桃花簌簌落下,落在她的白发上。她知道,有些离开是为了更好的回来,就像当年的少年,如今以另一种方式,继续着未完成的约定。
而无忧谷的桃花,会一年年地开下去,等着每一个需要温暖的人,也等着那些散落在时光里的牵挂,重新找到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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