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去,托马斯就带着李墨飞踏上了前往阿拉拉部落的旅程。他们乘坐一艘老旧的小艇,沿着黑水河支流缓缓前行。河水呈现出深茶色,倒映着两岸依旧茂密的雨林。
“阿拉拉部落是这片区域最后几个仍然保持传统生活方式的社区之一,”托马斯一边掌舵一边说,“但他们现在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压力。”
两个小时的航行后,一个依水而建的小村落出现在视野中。高脚木屋错落有致地分布在河岸高处,屋顶覆盖着棕榈叶。几个孩子在水边嬉戏,看到船只便兴奋地挥手。
船刚靠岸,一位身着传统服饰、面容睿智的长者就迎了上来。托马斯恭敬地行礼:“阿鲁纳酋长,这位是来自中国的李墨飞教授。”
阿鲁纳酋长看起来约莫七十岁,眼神深邃而沉静。“欢迎来到我们的家园,”他用葡萄牙语说,托马斯随即翻译,“愿森林之灵指引你的旅程。”
李墨飞跟随酋长走进村庄,注意到许多细节:屋檐下悬挂的干制草药,用树皮编织的篮筐,绘制着复杂图案的陶器。这是一个与雨林紧密相连的文化,每一处都体现着对自然的深刻理解。
在村中央的议事厅——一个没有围墙的大型高脚亭子——阿鲁纳邀请李墨飞坐下。几位部落长老也陆续到来,围坐成一圈。
“我们的祖先在这片森林中生活了无数个世代,”阿鲁纳开始讲述,“对我们而言,雨林不是资源,而是家园。每一棵树,每一条河,每一个生灵,都是我们的亲人。”
他指着远处的一棵巨树:“那是我们的‘记忆树’,部落的重大事件都在它的见证下发生。我的祖父在那里接受成人礼,我的父亲在那里举行婚礼,我的儿子在那里获得他的名字。”
然而,阿鲁纳的声音逐渐低沉:“但是现在,我们的家园正在我们眼前消失。”
一位名叫雅拉的老年妇女接着说:“我从小就跟随母亲在森林中采集草药。我知道每一种植物的特性,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到它们。但现在,许多药用植物已经消失了。去年,我的孙女发高烧,我找不到能够退热的那种藤蔓。”
她眼中闪烁着泪光:“我们的知识,我们的传统,正在随着森林一起消失。”
中午,李墨飞受邀与部落成员共进午餐。食物简单却富有特色:烤鱼、木薯饼、森林果实和一种用树根熬制的汤。
“这些鱼来自那条河,”一个叫卢卡的年轻人指着远处的河流说,“但现在的鱼比以前少多了,也小了。河水变得浑浊,有时候还有奇怪的气味。”
卢卡是部落里少数受过现代教育的年轻人之一,他能说流利的葡萄牙语。“上游有非法采矿活动,他们用水银分离黄金,污染了整条河流。”
饭后,阿鲁纳带李墨飞参观他们的圣林——一片被部落世代保护的原始雨林。与周围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这里的树木高大茂密,生机勃勃。
“我们的传统禁止在这里砍伐任何一棵树,”阿鲁纳抚摸着粗糙的树皮,“但去年,一群非法伐木者闯了进来,砍倒了三棵神圣的巨树。”
他指向一处空地,那里已经重新长出了小树苗,但远不能与周围的大树相比。“我们向当局报告,但等执法人员到来时,那些人早已离开。我们失去了不仅仅是三棵树,而是与祖先联系的纽带。”
下午,李墨飞参加了部落的一个特殊仪式——感恩祭。男女老少聚集在记忆树下,唱歌、跳舞,感谢森林的馈赠。
“我们每年举行四次感恩祭,对应着雨季、旱季和两个过渡期,”阿鲁纳解释,“但近年来,季节变得混乱,我们的历法也不再准确。该下雨的时候不下雨,该收获的时候没有收获。”
仪式上,李墨飞注意到一个细节:许多年轻人似乎心不在焉,有些甚至偷偷看手机。
卢卡苦笑着解释:“越来越多的年轻人选择去城里工作。那里有电,有网络,有赚钱的机会。留在这里意味着面对不确定的未来。”
黄昏时分,李墨飞与几位部落长老坐在河边,听他们讲述更多的担忧。
“开发商想在这里建度假村,”一位长老说,“他们承诺提供工作和金钱。但代价是失去我们的土地,我们的生活方式。”
另一位补充:“政府划定了保护区,但执法不力。非法伐木者、矿工和土地掠夺者依然猖獗。我们投诉,但往往石沉大海。”
阿鲁纳酋长静静地听着,然后转向李墨飞:“你知道最让我们痛苦的是什么吗?不是失去树木,而是看着我们的子孙被迫在传统和现代之间做出选择。无论选择哪一边,他们都失去了一部分自我。”
夜幕降临,部落为李墨飞举行了欢迎晚会。篝火映照着人们的面庞,古老的歌谣在夜空中回荡。
“这些歌谣讲述了我们的历史,我们的神话,我们与森林的关系,”阿鲁纳说,“但如果森林消失了,这些歌谣还有什么意义呢?”
晚会中,李墨飞注意到一位老妇人正在用天然染料在布料上绘制复杂的图案。
“每一种图案都有其含义,”老妇人解释,“这条波浪线代表河流,这个三角形代表山脉,这些点代表星辰。但现在,许多年轻人已经不会画这些图案了。”
她拿出一块现代工厂生产的布料,上面印着粗糙模仿传统图案的设计:“他们更喜欢这个,因为它便宜、省时。我们的文化正在被廉价复制品取代。”
夜深了,李墨飞躺在吊床上,无法入眠。他脑海中回响着阿鲁纳的话:“对你们来说,雨林可能是一个需要保护的环境。但对我们来说,它是我们的超市,我们的药房,我们的教堂,我们的家园。失去雨林,就是失去一切。”
第二天告别时,阿鲁纳送给李墨飞一个手工编织的手链。“这是我们部落的传统图案,代表着森林与人类的和谐共生,”酋长说,“愿它提醒你,在这场危机中,有着活生生的人的面孔。”
回程的船上,李墨飞一直沉默着。托马斯理解他的心情,也没有打扰。
直到船即将抵达马瑙斯,李墨飞才开口:“我一直从科学的角度思考雨林危机——碳汇、生物多样性、气候变化。但我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这里生活着真实的人,他们有着与我们一样追求幸福的权利。”
托马斯点头:“这就是为什么单纯的保护措施常常失败。如果不考虑当地人的需求和愿望,任何保护计划都难以持久。”
回到INpE办公室,李墨飞立即开始整理他的观察。他意识到,拯救雨林不仅需要科学和政策,还需要理解和尊重生活在其中的人们的文化和权利。
那天晚上,他在报告中写道:
“在阿拉拉部落,我看到了雨林危机的另一面——人的面孔。这不是抽象的环境问题,而是活生生的人失去家园的故事。
阿鲁纳酋长、雅拉、卢卡……他们不是数据中的统计数字,而是有着梦想、恐惧和希望的真实个体。他们的文化、知识和生活方式,是人类文明多样性的一部分,与雨林生态系统一样珍贵且脆弱。
拯救雨林,必须包括拯救这些文化与社区。否则,即使树木得以保存,雨林的灵魂也已经死亡。
我们必须找到一条道路,既能保护生态系统,又能保障当地社区的福祉和权利。这条路不会容易,但它是唯一可持续的解决方案。”
写完这些,李墨飞望向窗外马瑙斯的夜景。城市的灯光与远处黑暗的雨林轮廓形成鲜明对比。他想起了阿鲁纳的话:“我们不是从祖先那里继承了这片土地,我们是从子孙那里借来的。”
现在,李墨飞更加深刻地理解了这句话的含义。保护雨林,不仅是为了现在,更是为了未来;不仅是为了那里的居民,也是为了全人类。
因为在那片浩瀚的绿色海洋中,不仅栖息着无数物种,也承载着人类与自然和谐共处的智慧,以及对我们共同未来的启示。
而这一切,都有一张张具体的人的面孔,和一首首关于家的悲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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