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今年是暖冬，即便立冬已至，天气依旧阳光充沛，暖意融融。微风轻拂，树叶簌簌飘落，如一场金黄的雨，瞬间为路面铺上了一层华丽的金色地毯。
李小燕骑着电动车下班归家，在楼下停车时，绿化带里传来小猫细弱的叫声，一声紧似一声，透着无尽凄凉，宛如饿极的婴儿啼哭，叫得人心生怜悯。这声音不禁让她想起外孙哭啼的模样，忍不住走进绿化带里查看。只见一只小黑奶猫，正歪歪扭扭地朝她走来。
李小燕蹲下身子，向小奶猫伸出双手。小奶猫立刻翘着尾巴，亲昵地蹭向她的手掌，咧嘴发出“喵喵”的叫声。“小猫咪，你的妈妈呢？”李小燕满是爱怜地将它抱起，站起身来，环顾四周，寻找猫妈妈的身影。找了一圈，并未瞧见大猫的踪迹，她猜测小猫咪许是与妈妈走散，才向人类求助。既然相遇，便是缘分，李小燕索性将小奶猫带回了家。
到家后，李小燕戴上胶皮手套，细心地给小奶猫洗澡，嘴里还念叨着：“乖宝宝，洗干净，明天带你去检查身体，再驱驱虫。”
赵亮明回到家，瞧见家中多了一只小奶猫，不禁问道：“谁给你的呀？怎么突然想起养猫了？”换作以前，他定会抱怨几句，可如今两人因婚外情之事一直冷战，为了缓和夫妻关系，他尽力讨好。
“在路边捡到的。”吃饱喝足的猫咪正在沙发上欢快地蹦跳玩耍，李小燕一把抓住它，递到赵亮明眼前说：“你瞧瞧，多漂亮啊，浑身乌黑油亮，就四只脚是雪白的，像踩了云朵一样。”
“行，你喜欢就好。”赵亮明嫌弃地瞥了一眼，暗自嘀咕：家里都够乱的了，她还有心思养猫。
自从苗子花离世后，李小燕不再担心赵亮明偷偷给她送钱，反而变得大方起来，主动拿钱让他去医院看望私生子张昭朴。因此，吃饭时赵亮明一提：“你给我点钱，明天下午我想去医院看看孩子。”
李小燕一听，想到那孩子和小猫咪一样没了母爱，心中顿时母爱泛滥，便忍不住说：“我陪你一起去吧，你儿子喜欢吃啥？明天早上我去买。”
“我也不清楚，你看着买点水果就行。”
“好，再买点肉制品。”李小燕起身盛了一碗米粥，又道，“听说医院的饭菜不怎么样，有的病人根本吃不饱。”
“精神病院和其他医院不一样，他们的东西都有护士看管，有些东西不让带进去。”
“要不做点好吃的，让他也能吃顿好的。”
“做什么好呢？”赵亮明木然地看着媳妇，“要不炖点排骨？”
“行。”李小燕一边伸手轻抚身旁的小猫咪，一边痛快地答应下来。
第二天，两人早早开车前往精神病院。住院部里，病人们目光呆滞，耷拉着脑袋，神情萎靡，一看便知与常人不同。李小燕跟着赵亮明走进会客室，不一会儿，张昭朴在护士的陪同下走了进来。
只见他头发蓬乱，眼神涣散，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声不吭。这孩子皮肤白皙，眉眼间颇有几分赵亮明的影子，李小燕看着他熟悉的面容，柔声说：“坐下吃点饭吧。”
自从得知丈夫在外有了儿子，李小燕就料到早晚会与张昭朴见面，只是没想到会是在这种情形下。
张昭朴机械地点点头，缓缓坐到凳子上。看到排骨，他眼中闪过一丝光亮，拿起筷子夹起一块，便狼吞虎咽地啃起来，那模样仿佛饿了许久。
赵亮明见他吃得香，温和地说：“慢点吃，这是你阿姨给你炖的排骨，要是爱吃，下次再给你做。”
张昭朴听到这话，怔怔地望着李小燕，脸上先是露出诧异之色，紧接着放声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用力捶打自己的胸脯，喊道：“妈妈，妈妈，我要我妈……” 说着，他猛地将桌上的饭盒推倒在地。
李小燕见他像发狂的小豹子般又打又摔，吓得连忙退到一旁。
赵亮明见状，赶忙伸手去摁住他的双臂，却被他一把推倒在地。“你干什么？”李小燕赶忙扶起赵亮明，忍不住斥责张昭朴。
然而，张昭朴依旧旁若无人地哭闹，甚至用脑袋去撞墙。护士们听到动静，急忙跑进来，他们拿出绑绳，熟练地将张昭朴的手绑住，像押送犯人般把他带回病房。
看着张昭朴哭闹着被护士押进病房，李小燕心中一阵不忍，追上去问：“你们平时都这样绑着他吗？”
“不，得看病情。”一个女护士冷冷地回头答了一句，便将她拦在了病房外。
李小燕站在门口，眼睁睁看着医生和护士将张昭朴摁倒在床上，把他仰面朝天像捆小猪一样绑在床上，心里难受极了。站在那里，不肯离去。
民间有种说法，人有三魂七魄，死后一年去一魂，七天去一魄，三年魂尽，七满魄尽，所以要过“七期”和三周年。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给苘苘奶奶上末七坟的日子。虽说现在的人不像从前那般讲究，但孝道还是不能丢。
苘苘奶奶去世时，正巧赶上赵苘苘生孩子坐月子，所以李小燕上完三日坟后，便赶去赵苘苘那里了。因此，从头七到六七，都是妯娌王娟操心置办祭品。上末七坟的前一天，李小燕主动给王娟打电话，商量该准备的酒菜、黄纸元宝等祭品。
她觉得自己既不知道去哪儿买，也分不清好坏，不如让王娟帮忙跑腿购买。王娟在电话里说：“嫂子，你只管来就行，需要啥我看着买，你来了要是觉得少啥，再去买也不迟。”
嘴上虽这么说，王娟心里却暗自嘀咕：上五七坟的时候花钱最多，又隆重又重要，买金银山、摇钱树、聚宝盆等纸扎，还有供品、纸钱、纸人、纸马车，我跑了好几趟才置办齐全，可你不在家，错过了。
李小燕轻声地说：“前几次上坟我有事没能来，也不知道咱婆婆在那边会不会怪我。这次不管买什么，都由我们出钱，你们就别拿了。”
王娟也没推辞，说：“行，到时候你们愿意多拿点就多拿点，反正末七坟花不了多少钱，大钱都花在前面了。”
“哦！”李小燕本想借此和妯娌联络联络感情，没想到对方并不领情。便放下电话不多说了。
末七坟这天，赵亮明开车载着李小燕早早从县城回到村里。一下车，李小燕便看到院门框上贴的白纸条已残破不堪，使得门口显得格外冷清。
两人推开门走进院子，赵亮云正在厨房里做饭。赵亮云看到他们进来，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你们进屋吧，咱爸起来了。”
苘苘爷爷木然地坐在椅子上，看到李小燕，突然问道：“你回来了？苘苘那边咋样？”
看来苘苘爷爷已经知道孙女有孩子的事了。李小燕看了一眼赵亮明：“你都跟咱爸说了？”
先是母亲去世，接着私生子精神失常，一连串的打击让赵亮明一夜之间头发全白，整个人精神萎靡。听到李小燕的问话，他神情恍惚地说：“不是我，哪有那时间，我都忘了。”
随后进来的赵亮云解释道：“前几次上坟你不来，咱爸老是问，还问苘苘咋不回来，我就都告诉他了。”
“说了有啥用，净让他操心。”李小燕叹了口气说。
不一会儿，王娟两口子带着儿子儿媳来了。王娟提着一个篮子，不用问，里面装的是祭品酒菜。赵亮天提着两捆黄纸，赵钢则提着两大包元宝。
大家默默坐下吃完早饭，赵亮云的丈夫和儿子也到了。没过多久，又来了几位亲戚。
上午十点多，人都到齐了。大家各自带着买好的祭品，浩浩荡荡地沿着村道向野外走去。一路上引得不少村民观望，甚至有几个人跟着来到了坟地。
坟墓上的花圈经风雨侵蚀，颜色已然褪去，显得破败不堪。坟土四周，是一片片黄绿相间的麦苗，越发衬得坟头醒目。
一到坟头，赵亮明等人纷纷拿出白色孝服穿上，几位亲戚也从口袋里掏出备好的黑色孝章戴上。接着摆好酒菜，众人纷纷跪地磕头，焚烧纸钱，哭声渐起。
起初，有人低声抽泣，随后便听到有人放声大哭：“妈呀！俺的亲妈呀，您咋说走就走了……” 一开始，大家各自哭着自己的悲痛。哭着哭着，亲戚们心想：人家是亲儿亲女，哭得这么伤心是情理之中，咱这些亲戚朋友可不能没完没了地跟着哭。
是啊，都跟着哭，啥时候是个头呢？
于是，大家一起跪着哭了一会儿，就有人起身劝赵亮明说：“你是老大，先别哭了。” 紧接着，女亲戚们也纷纷去拉王娟和赵亮云：“别哭了，人死不能复生。”
赵亮明正伤心哽咽着，听到有人相劝，虽依旧跪着，但渐渐止住了哭声。
哭得最厉害的当属赵亮云和李小燕，纸钱都烧完了，众人都起身脱下孝服、摘下孝章，可她们俩仍跪在地上痛哭，确切地说，李小燕坐在地上哭得尤为悲恸。
本来到此守七就算结束，往后的纪念日便是百日、周年，也意味着丧事彻底完结，家庭成员可逐步回归正常生活。
可李小燕哭着哭着，想到远在外地艰难生活的女儿，又想到张昭朴那可怜模样，竟哭得停不下来，一边哭一边大声念叨：“我的妈呀！您咋就撇下我们不管了呢？我的亲妈呀！您走了，俺可咋办啊？老的老，少的少，还有生病的……我的妈呀！我那亲妈呀……您真不管我们了吗？我的亲妈呀，您倒是说句话呀……”
赵亮明站在一旁，气得真想上去踢她一脚：你这哪是来给老人上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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