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字号牢房,一桌一床,一扇小窗。
狱卒对我颇为客气,一日三餐,有酒有肉。
水准甚至超过了外面许多辛苦奔波的小吏。
更让我意外的是,那副象征意义“天道锁镣”在几日后也被撤去了,理由是“便于起居”。
日子骤然变得单调。
每日打坐,练功,感受着真气在体内重新顺畅地流转。
这份被圈禁的“自由”,竟让我恍惚间,又回到了当初在东海郡六扇门大牢那段日子。
只是,这次没有师父、师兄,只有我自己。
探视并未被禁止,陈岩、沈默他们会轮流前来。
每一次,牢房外都必然站着一名巡察使的亲信。
如同泥塑的雕像,竖着耳朵,不漏过我们之间的任何一句交谈。
这日,来的是沈默。
他提着一个食盒,放在桌上。
“大人,给您带了点下酒菜。”他声音平稳。
我点点头,拿起筷子,状似随意地问道:“家里都还好?”
“都好。”沈默应道,开始如同拉家常般说起来,“前街的王掌柜,最近总有些生面孔去他铺子里问东问西,打听往年旧账,搅得他生意都差了些。”
“哦?”我夹起一块肉,“都是些琐碎事,由他们问去吧。库房那边清点得如何了?”
“正要跟您说呢。”沈默给我斟了杯酒,“之前家里老爷子留下的那批老物件,前些天终于被本家的人来清点接收走了,账目都对得上,兄弟们也算松了口气。”
“嗯,交割清楚就好,也省得我们操心保管。”
我抿了口酒,味道醇厚,是渝州来的“烧春”,“之前订的那批货,给北边客商送去了吗?”
“大人放心。”沈默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三天前就如期发过去了,走的是新修的官道,一路顺畅。北边回话说,很是满意,后续的订单已经在路上了。”
“那就好。”
我放下酒杯,目光透过牢房的小窗,看向外面那一方被切割的天空,长舒了一口气。
“告诉家里,我这边一切都好,无需挂念。让他们各司其职,守好本分便是。”
“明白。”沈默躬身,“大人保重。”
他提起空食盒,转身离去。
那名监听的特使亲信也面无表情地跟着离开。
牢房内再次恢复寂静。
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镣铐拖地声和不知谁的哀叹,提醒着我身在何处。
几句简单的闲聊,沈默已经给我传递了足够多的信息。
王掌柜,蜀州镇武司的那些官员。
生面孔问话,说明崔琰他们正在四处找人问话,搜集证据,但看来效果不佳。
家里的老物件,则是蜀王府查抄的财产,已经被接收,看来这才是崔琰此行的主要目的之一。
至于北边的货,正是逆流针,看来在马三通的斡旋下,并没有受到影响。
更关键的是,我已经关进了来五天。
没有一次提审,更不用说是口供。
钦差们似乎都已经忘了我这个“罪魁祸首”的存在!
所有的信号都表明,外面的棋局正按照预想的方向发展。
……
放风时间,是这死水般牢狱中唯一的波澜。
踏入以高墙围起的小院,阳光有些刺眼。
我缓缓舒展着身体,感受着筋骨久坐后的酸麻,贪婪地呼吸着这片刻的自在空气。
然而,这份宁静很快被打破。
几个缩在墙角晒太阳的囚犯,目光不善地在我身上逡巡。
为首的是个脸上带疤的壮汉,一身横肉,眼神凶悍。
据说是个背了数条人命的江洋大盗,在这牢里也是一霸。
他使了个眼色,身旁两个喽啰便晃着膀子走了过来,故意用肩膀撞向我。
“新来的?懂不懂规矩?这片地方,是我们疤哥晒太阳的地儿!”
一个喽啰斜着眼,语气嚣张。
我甚至懒得看他们,享受着阳光沐浴在身上带来的舒适感。
那疤哥见我毫无反应,脸上挂不住了。
他站起身,庞大的阴影笼罩过来,瓮声瓮气地道:“小子,跟你说话呢,聋了?”
他见我还是不理,心头火起,狞笑一声:“看来不给你松松筋骨,你是不知道这大牢里谁说了算!”
他转头,对着不远处揣着手、假装看风景的狱典吏喊道:“老张!下月你的例钱,老子给你加倍!今天就当没看见,我教训一下这个不长眼的新人!”
那狱典吏身体一抖,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偷偷瞄向我,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又不敢,最终只是把头埋得更低。
“你看他有什么用?”疤哥见典吏这怂样,更是得意,伸手就想来抓我的衣领,“进了这大牢,老子就是天!说吧,犯了什么事进来的?”
我依旧沉默。
旁边喽啰帮腔道:“我们疤哥手上好几条人命呢!识相的就赶紧磕头认错!”
就在这时,角落里一个老囚犯,似乎终于认出了我。
他用带着极度恐惧的颤抖声音,小声惊呼道:“他……他是江小白!”
“什么江小白江大白!老子没听过!”
疤哥一愣,随即嗤笑,“进了这大牢,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得卧着!”
“杀蜀王!灭九幽教!屠河神帮满门的那个江阎王啊!头儿!您想想吕香主的人头,想想码头上挂的那一排……”
“江……江阎王?”
疤哥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如同被冻住一般。
他显然听过这个名号,但一时间无法将传说中那个杀伐决断的“阎王”与眼前的我联系起来。
他眼神中闪过一丝茫然和难以置信。
但当他看到狱典吏那恨不得钻入地缝的鸵鸟姿态,以及老囚犯那绝望恐惧的眼神时。
他终于确信了。
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先前的嚣张气焰,瞬间无影无踪。
他可能不怕死,但他绝对听说过“江阎王”的手段。
“噗通!”
一声闷响,不是他动手,而是他双腿一软,竟直接瘫跪在了地上。
整个放风场地死寂无声,所有囚犯都惊恐地看着这边,连大气都不敢喘。
我这才缓缓低下头,目光落在瘫软如泥的疤哥身上。
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鄙夷,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如同看过了脚下的一粒尘埃。
没有再理会他,我转身,缓缓走回了牢房的方向。
这小小的监狱,果然是整个蜀州最真实的缩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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