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禾的叶子全都翻了过来，正面朝外，绿光猛地一涨。那光像是从树身深处挤出来的，带着一股不甘退让的狠劲。我盯着对面十二个黑袍人，他们的脸依旧空荡，可我能感觉到他们在看——不是用眼睛，而是用某种更冷的东西在盯。
陈智在我身后喘得像破风箱，憋宝人靠在树干上，手指还贴着地面，指节泛白。我知道他们撑不了多久了。
就在这时候，空气变了。
不是风，也不是声音，而是一种压下来的感觉，像是有人把整片天按低了一寸。木禾的光芒忽然一顿，像是被什么东西掐住了喉咙。那股绿意开始往回收，叶片微微打卷，根须也停止了搏动。
一道身影从祭坛上方走来。
他没踏阶梯，也没穿雾而出，就是那么平平地出现在半空中，一步落下，金纹长袍扫过石面，连一丝尘都没扬起。他的脸很寻常，看不出年纪，像是三十，又像六十，唯独那双眼，瞳孔里有东西在转，像是刻进去的符文，一圈圈旋着。
我立刻收刀入鞘，左手按住胸口。玄鸟羽毛还在，温温的，不烫也不凉。右手悄悄往后一摆，陈智立刻会意，拖着那个昏迷的男人往木禾根部缩了缩。憋宝人没动，只是喉头滚动了一下，像是咽下了什么话。
那人站定，目光掠过我们三人，最后落在木禾上。他抬起手，轻轻一点祭坛中央那块刚浮现的符文石板。
石板裂了。
不是崩碎，是像沙堆被风吹散那样，整块化成黑灰，飘了几下，就没了。
十二个黑袍人同时低头，动作整齐得不像活人。接着，他们一步步后退，身影融入雾中，连脚步声都没有，就这么消失了。
“此地禁忌，非你们该踏足之处。”
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像是直接撞进脑子里。我耳朵嗡了一下，陈智闷哼一声，单膝跪地。憋宝人咳出一口血，溅在木禾根上，那血滴下去，树叶竟轻微抖了两下。
我没跪。
玄鸟羽毛贴着心口，传来一阵微弱的震颤，像是提醒，又像是护着。我站直了些，迎着他那双古怪的眼睛：“既是禁地，为何留门引人？若真忌讳外人，又何必让仪式启动到一半？”
他没答。
反而笑了下。那笑很浅，嘴角刚提起来就落了，可我后背却窜起一股寒意。
“你身上，”他终于说话，声音比刚才更低，“有不该存在的命火。”
话音落的瞬间，压力骤增。
不是冲着全身，而是直奔心脏。我眼前一黑，膝盖发软，差点栽下去。咬舌，血腥味在嘴里炸开，神志猛地一清。同时默念憋宝人教过的避煞口诀，三字一顿，从牙缝里挤出来。胸口的羽毛突然热了一下，随即一股暖流顺着血脉往上爬，勉强撑住了那股压迫。
陈智已经趴在地上，手死死抠着石缝。憋宝人蜷在地上，怀里那颗种子模样的东西微微发亮，像是在替他扛着什么。
我抬起头，盯着他：“命火如何，自有天定。阁下纵为族长，也无权断人生死。”
说完，我转身，一把扶起陈智。他脸色发青，但还能动。我低喝：“走。”
我们三人缓缓向祭坛东侧移动。木禾虽然萎了大半，但主干还在，枝条垂着，像是累极了的守卫。它的影子拖在地上，歪歪斜斜，却始终挡在我们和黑雾之间。
那人没拦。
只是站在原地，看着我们挪动。直到我们退到祭坛边缘的一处高台，他才抬手，往远处一引。
雾气分开。
一颗果实悬在半空，通体赤金，表面缠着雷纹，时不时闪一下，像是呼吸。它不大不小，约莫人头高低，却给人一种沉甸甸的错觉，仿佛多看一眼，骨头都会发酸。
“那是你们进来的代价。”他说，“也是你们能带走的唯一东西。”
我没吭声。
憋宝人靠在石柱上，喘着气，忽然低声说：“姬氏本宗……从不现世。执掌鬼脉的，是分家七支。本宗若真有人活着，早该统合天下命格，而不是躲在这种地方玩弄仪式。”
我听着，没回头，只用眼角余光扫了他一下。他知道我在听。
“所以？”我问。
“所以要么他是假的，”他咳了两声，“要么……他根本不想让人认出他是谁。”
我重新看向那族长。
他还站着，姿势没变，可我总觉得他和刚才不一样了。不是气息，也不是位置，而是那种“存在感”——像是原本实的，现在有点虚了，像画上去的人，站在画布前。
“你说这果子能带？”我问。
“能。”他说，“取之，便许你离此。”
“那为什么不自己拿？”
他沉默了一瞬。
“因为它认主。”他说，“它等的人，还没来。”
我冷笑：“等的人？等谁？等一个踩着尸体走过来的‘命火持有者’？”
他没否认。
只是抬起眼，目光穿过我，落在木禾最后一片还在晃的叶子上。那叶子摇了一下，然后——断了。
飘到地上，正对着那颗果实的方向。
我心头一紧。
陈智突然抓住我胳膊：“叶婉儿，你看那果子。”
我顺着他视线看去。
雷纹闪动间，果皮上浮现出一道纹路，细看竟是个人影轮廓——穿着短打，背刀，身形熟悉得让我心跳停了一拍。
那是我。
不止是我。还有陈智，还有憋宝人，三个人影都嵌在果子里，像是被封进去的魂。
“它已经认了。”族长说，“但它不会主动给你。你得走近，伸手，才能知道里面是什么。”
“也可能是个陷阱。”我说。
“所有选择都是陷阱。”他淡淡道，“区别在于，你愿不愿意试。”
我握紧拳头。
玄鸟羽毛贴在胸口，安静得反常。木禾只剩主干，根系枯了大半，可那点绿意还在，微弱地闪着，像是不肯彻底熄灭。
“我们没时间耗了。”我对陈智说。
他点头，挣扎着站起来。憋宝人没动，但手摸到了怀里那颗种子，指节扣得死紧。
我们三人并排站着，面对那颗果实，面对那个自称族长的人。
谁也没再说话。
风吹过祭坛，卷起几片灰烬。木禾的最后一丝光，在雷纹闪烁的瞬间，彻底熄了。
那颗果实微微一震，表面的人影动了一下——我的影子，抬起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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