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链破水而出，悬在半空，那具麻衣骸骨随波轻晃，颈间铜钱残缺一角，正与白骨城门口所见一致。船身微颤，底板传来持续震动，仿佛海下有巨物正缓缓拖行锁链，朝着岛屿方向移动。
叶婉儿指尖雷光未散，掌心狐尾刻痕滚烫，她盯着那具尸体，瞳孔收缩。方才一击已耗去大半气力，体内红线自肩胛蔓延至锁骨下方，皮肉之下泛出金属般的冷光。她呼吸略沉，舌尖抵住上颚，强行压下喉头翻涌的腥甜。
陈智蹲在舷边，匕首尖轻轻划过甲板缝隙，听着底下传来的节奏性震响。他没抬头，声音低而稳：“不是冲我们来的。”
“但它是冲着那个阵去的。”叶婉儿闭眼，雷意顺经络回流，触及丹田时，狐火残息微微跃动。她再度将神识探出，这一次不再直面浓雾，而是借雷气为引，逆溯识海深处——雾中果然有符文流转，层层叠叠，如龙盘海，正是“困龙局”的脉络。
这雾是活的，被人祭炼过。
她睁眼，额角渗汗：“锁海瘴，以整片海域为基布阵，目的不是困人，是引路。”
“谁引？引谁？”陈智问。
“憋宝人。”她说出这个名字时，指节猛然收紧。就在刚才那一瞬，她“看”到了——浓雾中心浮起十八级石阶虚影，形如阎罗殿前，其上立一人，手持魂灯，灯焰幽蓝，映照出一张熟悉的脸。
那人影不动，却像在召唤。
“他用魂灯连了我的识海。”叶婉儿抹了把脸，掌心沾了点湿，是血，“想让我跟着那条链走。”
陈智站起身，走到船尾，取出防水袋里的地图摊开。风从东南来，吹得纸角翻飞。他盯着北侧断崖标记点，手指顺着水流方向推演片刻，摇头：“那条链通往岛南，跟登陆点相反。若真跟过去，会被卷进主阵眼。”
叶婉儿点头，撑着船舷站起来。双腿发软，但她没坐回去。她知道不能再等。锁海瘴会不断侵蚀方向感，时间越久，越难脱身。
“准备破雾。”她说。
“你还撑得住？”陈智看着她嘴角残留的血迹。
“一次就够了。”她解开盘扣，袖口滑落，露出攀至锁骨的红线。她咬破指尖，在铜钱剑柄上画了一道血符。剑身嗡鸣，狐火印随之灼烫。
陈智退到驾驶位，握紧舵柄，目光扫过四周凝固的雾墙。他知道这一击之后，他们将彻底暴露在对方视野里。但他也知道，不破，就永远找不到真正的路。
叶婉儿双足贴地，双手结印于胸前。九霄御雷诀自头顶贯下，紫电缠身，脊背雷纹炸现，手臂上的红线剧烈搏动，几乎要撕裂皮肤。她不再压制，反而将全身雷气尽数灌入其中，令其涨成赤红铁线，贯穿四肢百骸。
痛如刀割。
她仰头，一声闷哼卡在喉咙，随即抬手一指前方雾心。
雷霆炸落。
碗口粗的紫电自天而降，直劈浓雾中央。轰然巨响中，雾墙崩塌一角，海面豁然开朗。远处岛屿轮廓清晰可见，海岸线曲折嶙峋，神社所在高地耸立林海之上，宛如俯视众生的王座。
陈智立刻举起望远镜。
雾隙仅存数息，他却已在瞬间锁定目标——屋脊之上，一人静立，长袍无风自动，眉骨高耸，面容清瘦，双目闭合。那张脸，与他们在酆都密卷中见过的司命星君画像，毫无二致。
他放下望远镜，喉结滚动了一下。
“是他。”
叶婉儿跌坐甲板，胸口起伏，一口血涌到唇边，被她强行咽下。她抬手摸向肩头，红线已蔓延至右颈根部，皮肤下隐隐有黑丝游走。她迅速取出冰蟾唾液滴在伤口处，赤红稍退，但搏动未止。
“他看见我们了。”她喘息着说，“不然不会现身。”
“他也知道我们会来。”陈智收起地图，重新启动引擎。柴油机低鸣，船头缓缓转向东北。他没有选择直线航行，而是依原计划绕行西北弧线，避开雾中可能存在的监视节点。
叶婉儿靠在船舱壁上，手指按住太阳穴。识海仍有余震，魂灯虚影尚未完全消散。她确信那不是幻觉——憋宝人还活着，至少他的意识还在某个地方操控着什么。可他为何要引他们偏航？是为了保护他们，还是已被控制？
她不愿深想。
眼下最要紧的是抵达岛屿。三十海里不算远，但在这种海域，每一步都可能是陷阱。
船速放缓，柴油机声低如蚊吟。陈智守在舵前，双眼紧盯前方。叶婉儿则盘膝而坐，以雷意感知周围气机变化。雾气正在重新合拢，符文流转速度加快，显然“困龙局”正在自我修复。
“它在追我们。”她说。
“那就别让它追上。”陈智调整航向，船身微倾，切入一道洋流边缘。水流带着他们向前滑行，减少了引擎噪音。
午后，暖流袭来，夹杂着硫磺与腐叶的气息。叶婉儿忽然睁眼，抬手抽出铜钱剑三寸。剑身反光射向前方雾壁，光斑移动间，照出一道巨大轮廓——仍是那根铁链，横贯海床，自海底升起，通向岛屿深处。
“还在动。”陈智低声说。
“但它不是锁船。”叶婉儿眯眼，“是锁魂。”
她想起酆都殿前的八卦阵，九条铁链接着三人生辰八字。眼前这条链更庞大，更像是某种大规模魂魄转运的通道。或许，这些人根本不是死于意外，而是被刻意收集、牵引至此。
“归墟之眼……”她喃喃。
陈智没接话，只是握紧了匕首。他知道有些事现在问不出答案。他们能做的，只有继续前行。
船行两小时，雾气再度凝实。罗盘依旧失效，北斗不可见。叶婉儿强撑起身，走到船头。她知道不能再依赖雷法，否则下次可能直接焚尽心脉。她改用狐火残息配合铜钱剑感应天地气机，终于察觉一丝异常——雾中有极细微的波动，像是眼睛在转动。
“我们在明处。”她说，“它在看。”
“那就让它看不清。”陈智关闭所有灯光，仅凭水流和手感操控方向。船速降至最低，几乎随波漂流。
叶婉儿靠在船头，指尖轻抚剑刃。她体内的红线仍在蔓延，每一次心跳都带来一阵刺痛。但她眼神未变，始终盯着前方那片越来越近的黑暗陆地。
突然，她抬手按住左胸。
那里，玉牌正发烫。
她低头解开衣襟，玉牌表面浮现出一道细小裂纹，红光从中渗出，与铜钱剑上的刻痕隐隐呼应。与此同时，识海深处再次浮现魂灯虚影，这次，灯焰变成了暗红色。
“他还想再试一次。”她冷笑。
陈智回头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只是将一把备用匕首插进她脚边的甲板缝里。
下一秒，浓雾剧烈翻涌。
一道执灯人影在雾中浮现，距离船头不过十丈，手持魂灯，面向他们，缓缓抬起一只手。
叶婉儿猛然拔剑，剑尖直指那人影眉心。
人影未动，灯焰骤灭。
雾中恢复死寂。
船继续前行，距岛不足二十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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