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缦烟在清和殿内来回踱步，心中天人交战许久，终于还是咬了咬牙，决定前往御书房。一路上，她的心像是揣了只活蹦乱跳的兔子，怦怦直跳。每走一步，都觉得脚下似有千斤重。
踏入御书房，里面静谧得只听得见烛火燃烧的“噼啪”声。她深吸一口气，缓缓走到书房中央，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皇上，臣妾想回定国府一趟。”她低垂着头，不敢直视陌尚玉的眼睛，生怕他会从自己的眼神中看出端倪。
陌尚玉手中的朱笔微微一顿，墨汁在奏折上晕开一小片。他抬眸，目光如炬：“哦？为何突然想回去？”
“臣妾……”语缦烟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帕子，神情满是委屈与期盼，“这些日子，臣妾胃口实在不佳，山珍海味摆在面前，却丝毫提不起兴致。今日不知怎的，突然就想起义母做的饭菜，那些家常的味道，臣妾想得紧，就盼着能回去吃上一口，解解馋，兴许胃口就好了。”
这个借口，她在心底反复斟酌了整整三天。自从无意间得知奶娘王嬷嬷竟然还活着，她便如坐针毡，一颗心仿佛被千万根细针不停刺着，日夜难安，必须想尽办法见到奶娘。而回定国府，是目前唯一能接近温府别院的途径，那是她与奶娘之间或许还能相见的希望所在。
陌尚玉听闻她的请求后，缓缓放下手中的朱笔，起身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到她面前。他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抬起她的下巴，动作看似轻柔，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迫使她与自己对视。片刻后，他薄唇轻启：“朕准了。”
语缦烟心头顿时一松，刚要屈膝谢恩，却听他不紧不慢地继续说道：“不过，最近京城可不太平，朕会派几个侍卫随行保护你。”她心中明白，这些所谓的侍卫，名为保护，实则是监视自己一举一动的眼线。但此时此刻，只要能有出宫的机会，其他的一切她都顾不得了。
“谢皇上恩准。”她赶忙盈盈下拜，极力掩饰眼中那复杂难辨的情绪，生怕被他看出分毫。
语缦烟离去后，陌尚玉凝视着她渐渐消失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深思。片刻后，他转身对身旁的沈墨吩咐道：“去，传温镇川即刻进宫见朕。”
不多时，温镇川匆匆赶来，恭敬地行礼：“皇上，不知唤臣前来所为何事？”
陌尚玉神色凝重，缓缓说道：“语常在近日会回定国府，你要知道，她若有任何要求，一律满足，不要多问。特别是……如果她想去温府别院的话。”
温镇川心中一惊，瞬间明白了陌尚玉的意图，他也一直对语缦烟与温苑之间可能存在的渊源充满好奇，想一探究竟，于是赶忙应道：“臣明白，皇上放心。”
御书房门口，秋月正翘首以盼。不多时，语缦烟从御书房中出来，秋月赶忙迎上前去。
“娘娘，皇上可答应了？”秋月眼中满是期待地问道。
语缦烟微微点头，轻声说道：“嗯，皇上准了本宫回定国府。”
秋月一听，顿时喜上眉梢，“太好了娘娘，能跟着您出宫，这机会可不多呀！只是……娘娘为何突然想回定国府呢？”
语缦烟微微一笑，“在宫里待得太闷了，想回去散散心。”
秋月虽觉得娘娘的理由简单，但能出宫还是开心不已，不过随即她又想起什么，赶忙提醒道：“娘娘，如今温雅宁宁嫔也在定国府，您回去可得多注意着些。”
语缦烟神色一凛，“本宫知晓，你放心便是。”
两人回到清和殿，同时苏瑶听闻语缦烟要出宫，顿时撅起嘴，满脸不开心，“姐姐这一走，就留我一人在这清和殿，可太无趣了。”
语缦烟赶忙安抚道：“妹妹莫要难过，下次若有机会出宫，姐姐一定带上你。”苏瑶这才转怒为喜。
很快，皇上派来的马车已在宫门外等候。语缦烟和秋月登上马车，朝着定国府而去。
清晨的薄雾笼罩着定国府，语缦烟站在自己曾经熟悉的院落里，指尖轻轻拂过廊柱上那些细微的划痕——那是她儿时调皮留下的痕迹。如今以\"语常在\"的身份归来，心中百感交集。
\"娘娘，温大人请您去前厅用早膳。\"秋月轻声提醒道。
语缦烟收回思绪，整了整衣袖：\"走吧。\"
前厅里，温镇川已经等候多时。这位曾经的\"父亲\"如今鬓角已生白发，眉宇间的威严却丝毫未减。见她进来，温镇川起身行礼：\"语常在，昨夜休息得可好？\"
\"多谢义父关心，一切都好。\"语缦烟微微一笑，目光却不经意地扫过厅内摆设——那把紫檀木椅的位置变了，墙上少了一幅山水画。这些细微的变化让她心头一紧，仿佛在提醒她物是人非。
用膳时，桌上摆满了精致菜肴，温镇川一边慢慢斟着酒，一边状似不经意地开口：“缦烟啊，此次回府，在这家里，可有什么特别想做、或是想看的呀？皇上特意嘱托老臣，说你若有什么要求，都得尽量满足。”
语缦烟手中的筷子轻轻一颤，不过她很快稳住，只觉得皇上对自己着实贴心。她轻轻抿了抿唇，眉眼间流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向往，夹起一块色泽诱人的糕点，轻声说道：“义父，缦烟在宫里，时常听人提起温府别院的景致，说是别具一格，美得如梦似幻。缦烟心中一直好奇，不知此番可有这份荣幸，能去那别院瞧上一瞧？”
温镇川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诧异，不过转瞬便恢复了波澜不惊的神色。
他轻轻放下手中的酒杯，语气舒缓地说道：“自然是可以的。只是这别院啊，如今已赐给温苑的奶娘居住了。若你想去，倒也不是不行，只是得容老臣先派人去通告一声，顺便打扫打扫，收拾出个能待客的样子来。不知缦烟你，介不介意多等上一等？”
语缦烟心中猛地一紧，表面上却依旧笑得云淡风轻，仿若那山间悠悠飘荡的白云，不见丝毫急切：
“义父说的哪里话，这有什么可介意的。听闻那别院许久未经修缮，想必多了几分自然野趣，正合我意呢。我本就不喜欢太过刻意雕琢的景致。”
话虽如此，她的心跳却早已不受控制地急剧加速，像是擂鼓一般。她怎么会介意等待，她心心念念的，不过是能尽快见到奶娘罢了。
西厢院内，镂花窗棂半开半掩，几缕残阳斜斜地洒进来，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温雅宁倚在窗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窗框上雕琢的缠枝纹。禁足令已下了半月有余，初时的暴怒渐渐沉淀成胸腔里一团暗火，烧得她五脏六腑生疼，却不得不学着用冷静的表象来包裹。
\"娘娘，该用茶了。\"青荷捧着缠枝莲纹茶盏轻手轻脚地进来，见主子盯着院墙外发呆，声音又放柔三分：\"今晨新采的云雾，奴婢特意用竹露煎的。\"
温雅宁接过茶盏却不饮，指尖在温热的瓷壁上轻轻敲打：\"听说...那位昨日回府了？\"她故意将\"语缦烟\"三个字在齿间碾碎咽下，仿佛提起名字都是玷污。
青荷会意，边整理案上散乱的绣线边低声道：“是，娘娘。语常在昨日进的府，先是去给老夫人请了安。今日一早，她还与老爷一同用了膳，膳后便向老爷提议去别院逛逛。”
她偷眼觑了下主子神色，又接着说，“听洒扫的小丫头讲，她这会子已经往别院方向去了。”
茶盏突然在案几上磕出清脆声响。温雅宁唇角绷成一条直线，眼底暗潮翻涌：\"王嬷嬷还在别院养病？\"
\"是呢，自打去年中风，就一直住在别院的东厢房。\"青荷将绣着并蒂莲的靠枕往主子腰后垫了垫，\"娘娘可是觉得...语常在此行有蹊跷？\"
窗外的桃花被风吹得簌簌作响，一片花瓣悠悠飘进来，正落在温雅宁摊开的掌心。她盯着那片粉白的花瓣，眼神逐渐冷凝。
这桃花，开得倒是绚烂，可自己如今却被困在这一方天地。上次，语缦烟能“恰好”找到长姐的玉佩，如今又“恰好”在这节骨眼上去探望王嬷嬷……
呵，这温府里，哪有这么多巧合。真当我是傻子不成？她越想越怒，突然合拢五指，将花瓣狠狠碾出殷红汁液，似要将对语缦烟的愤懑都宣泄在这花瓣之上。
青荷见状，忙取出素帕替她拭手，轻声道：\"要不要奴婢去...\"
\"不必跟得太紧。\"温雅宁忽然打断，眼神锐利如刀。
\"你去找小厨房的碧桃，就说我念着王嬷嬷的病，让她送些茯苓糕去。\"
她指尖在青荷腕上点了点，\"那丫头机灵，知道什么该看什么该听。\"
\"奴婢明白。\"青荷福了福身，走到门边又迟疑回头：\"娘娘，若语常在真打听到什么...\"
温雅宁已经重新望向窗外，暮光为她侧脸镀上锋利的金边：“几年了……长姐的事早该随着她喝下那杯毒酒，彻底消逝。”
她声音轻得像在自语，“有些人偏要掘坟挖墓，那就别怪……”余音消散在渐起的晚风中。
青荷轻轻掩上门，听见屋内传来瓷器与檀木相击的闷响。她望着廊下新换的茜纱灯，突然想起禁足前主子摔碎的那对霁红釉花瓶——
如今娘娘学会把怒火关在门里，却不知这沉默的燃烧，会不会把心肺都灼出窟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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