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前堂传来的对话，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针，刺在苏月禾紧绷的神经上。
那刘班头阴阳怪气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试探和恶意，清晰地穿透门板。
“潼关...天子脚下...官司...” 这些词组合在一起，如同一张无形的网，正朝着竹溪药铺的后院笼罩下来。
苏月禾贴在窗缝后的眼神，冰寒刺骨，她知道自己不能一味地躲在夫君的身后她们夫妻二人是一体的，她也可以成为他的依仗。
她迅速退回韩牧野床边，指尖搭上他微弱的脉搏，确认那丝刚刚被金针强行吊住的生机仍在顽强跳动，才略松了口气。
她俯身，在韩牧野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低语：“夫君，你，安心休养，一切有我。”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仿佛能穿透昏迷的黑暗。韩牧野紧蹙的眉峰似乎极其轻微地舒展了一丝。
苏月禾直起身，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和疲惫，脸上所有的脆弱瞬间消失，只剩下面对危局时的冷静与决断。她整理了一下微乱的鬓角，推门而出。
前堂里，气氛微妙地僵持着。
叶青霜已经不动声色地站在了丽娘身侧，挺着肚子，脸上带着医者惯有的冷静：“刘班头深夜造访，可是府衙哪位大人有急症？若有需要，民妇或可略尽绵力。”
刘班头被叶青霜一打岔，那点窥探后院的劲头滞了一下，干笑道：“叶大夫客气了，不是急症。就是例行巡查，最近城里不太平，流民多，上头吩咐，各处都要看紧点。尤其...”
他拖长了调子，目光再次瞟向后院，“尤其像韩爷家这样，家大业大，又刚有远行回来的...更得小心门户啊。”他特意加重了“远行回来”几个字。
“有劳班头费心。”一个清冷而沉稳的声音响起。苏月禾从通往后院的阴影中缓步走出。
她脸色依旧苍白，但步履稳定，眼神锐利如刀，直直地刺向刘班头。
刘班头被这眼神看得心头一凛，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眼前的苏月禾，虽然衣衫朴素，甚至带着长途跋涉的仆仆风尘，但那股沉静中蕴含的力量和隐隐透出的气势，让他这个混迹市井多年的老油条也感到一阵心悸。
“外子确有些生意在潼关方向，前些日子遣了伙计去处理些琐事，今日方归。一路劳顿，加上偶感风寒，此刻正在后院歇息，不便见客。”
苏月禾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班头若无事，还请回吧。竹溪药铺做的是治病救人的本分买卖，向来安分守己，不劳官府‘特别’关照。”她特意在“特别”二字上微微一顿。
刘班头脸上的假笑有些挂不住。苏月禾这番话软中带硬。他拿不准后院到底什么情况，更摸不清这个看似病弱的女人的底细，一时间竟有些骑虎难下。
“呵呵，苏夫人言重了，言重了。”刘班头讪笑着，“既然是韩爷身体不适，那小的就不打扰了。只是...潼关那边动静确实不小，苏夫人若有门路，还是多打听打听，免得...沾上不必要的麻烦。”
他再次试探性地丢下这句话，目光在苏月禾、叶青霜和丽娘脸上扫过，试图捕捉一丝慌乱。
苏月禾眼神依旧平静无波，叶青霜眉头微蹙似在担忧病人，丽娘则是一脸“听不懂但很紧张”的市井妇人模样。
“多谢班头提醒。”苏月禾微微颔首，语气疏离，“青霜，替我送送刘班头。把新到的上好金疮药给班头包上一份，兄弟们当差辛苦，难免磕碰。”
“是，师姐。”叶青霜应声，立刻转身去药柜取药。
刘班头看着包装精致的金疮药被塞到自己手里，再对上苏月禾那双深不见底、毫无情绪波动的眼睛，一股寒意从脚底板升起。他知道今晚是探不出什么了，加上上头没有明示，再纠缠下去，恐怕自己先要倒霉。
“那...那就多谢苏夫人了！小的告退，告退！”刘班头忙不迭地拱手，带着几个同样感觉气氛不对的皂隶，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竹溪药铺。
药铺门板重新合上，隔绝了外面的夜色。前堂里，紧绷的空气瞬间松弛，却又被更深沉的凝重取代。
丽娘叉着腰的手放下，被叶青霜扶住。她拍着胸口，气喘吁吁的道：“气死老娘了，...这姓刘的，分明有意而来，像是闻着腥味来的！月禾妹子，牧野兄弟他...”
“暂时无性命之忧，但需静养，暂且不能被打扰。”苏月禾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她的目光扫过众人：气愤的丽娘，师妹，以及安排好护卫后匆匆赶来的宇文殇和王五留下的心腹之一赵铁柱。
“宇文大哥，铁柱兄弟，外面如何？”苏月禾问道。
宇文殇脸色凝重：“车队进城时还算顺利，但进城后，我留意到有人远远盯着。刚才刘班头他们，恐怕就是投石问路。这凉州府衙的水，比我们想的要浑，看来，已经有人盯上我们了。”
赵铁柱也点头附和：“五爷那边也传过消息，说最近府衙和守备营的人对进出城的商队盘查严了许多，尤其是从东面来的。”
“潼关的事，终究是纸包不住火。”苏月禾走到桌边，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早已冷掉的浓茶，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滑入喉咙，让她昏沉的头脑清醒了几分。她放下茶杯，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大家，都坐下。”她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威严。
众人依言围着药柜旁的方桌坐下。烛火跳跃，映照着几张忧心忡忡又带着决然的脸庞。
“刚才刘班头的话，你们都听到了。‘琼州府的商路’...” 苏月禾看向丽娘，“丽娘姐，王五大哥之前可有提过什么？”
丽娘定了定神，回忆道：“当家的走之前是提过一嘴。说琼州那边新开的海路利润极大，丝绸、瓷器、茶叶运过去，换回南洋的香料、宝石，价比黄金。
但那边地头蛇也多，几个大海商和当地豪强把持着码头和销路，排外得很。
五哥费了好大劲才打通关节，刚跑了两趟顺当的，就有人放出风来，说这条‘新线’是块肥肉，凉州府里也有人眼红，想插一脚，八成是那些王八羔子..想要独吞了。”
她脸上露出愤恨，“五哥这次亲自押镖去潼关，除了护送牧野兄弟和你们，也是想借韩爷在关中的旧关系，看看能不能给琼州那边再找点硬靠山，压一压凉州本地这些豺狼。”
“原来如此。”苏月禾眼神锐利，“看来，潼关之变是意外，但琼州商路被觊觎，却是早有人蓄谋。我们这次在潼关折损人手，牧野重伤，消息一旦传开，那些躲在暗处的豺狼，只会更加肆无忌惮，认定我们群龙无首，正是下口的好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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