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皇居地下御文库。d+66日，1945年7月4日，上午。
地下堡垒的空气依旧凝滞，惨白的灯光下，御前会议的气氛却比昨日更加诡异。
一种压抑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取代了昨日的激烈争吵。
昭和天皇裕仁依旧端坐御座，瘦削的身躯裹在略显宽大的陆军元帅服里。
他低垂着眼，目光却不再聚焦于楠木御案那精美的纹理，而是微微涣散，仿佛穿透了厚厚的地层和钢筋混凝土，看到了九州燃烧的天空和焦黑的大地。
御案上，多了一份触目惊心的文件——几张航拍照片。
福冈八幡制铁所扭曲融化的高炉骨架、大牟田煤炭液化厂如同火山口般的巨大弹坑、若松港船坞里倾覆燃烧的舰船残骸…每一张照片都无声地诉说着毁灭的彻底。
陆军大臣阿南惟几大将依旧挺直着脊背，但昨日那狂热的火焰似乎被某种无形的冰水浇熄了大半，只剩下一种僵硬的、近乎凝固的决绝。
他的目光死死盯着地面，额角青筋微微跳动。
海军大臣米内光政大将脸色灰败，眼神深处除了沉重的绝望，更添了一抹难以言喻的恐惧。
外务大臣重光葵面色苍白如纸，冷汗浸湿了鬓角。
首相铃木贯太郎紧锁眉头，浑浊的目光在裕仁和阿南之间逡巡，充满了深深的忧虑。
陆军参谋总长梅津美治郎大将的声音比昨日更加嘶哑，如同破旧的风箱：
“…‘残樱’特攻…失败。五条‘回天’尽没…未能寻获敌舰队主力。伊-58正按预案前出…然…成功几率渺茫。”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需要极大的力气才能说出下一句：
“九州…九州之工业根基…已…已名存实亡。敌寇昨日空袭强度更甚，名古屋、大阪、神户…核心军工设施遭受毁灭性二次打击…修复…无望。”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最后的力气：
“海军…最后之燃料储备…仅余支撑联合舰队残存舰艇…不足四十日之最低限度行动…本土…本土粮食配给…已降至…维持生命之最低限…多地…已现饥馑…”
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砸在死寂的空气中。
“够了！”
阿南惟几猛地抬起头，声音不再是昨日的咆哮，而是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野兽般的嘶吼，打断了梅津的汇报。
他双目赤红，布满血丝的眼球仿佛要瞪出眼眶，死死盯着米内光政：
“米内！你昨日所言…那…那毁天灭地之武器…‘原子弹’…究竟…究竟有几分真？！你从何处得知？！休要再以谣言惑乱圣听，动摇军心！”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米内光政身上，连裕仁那涣散的目光也微微抬了抬。
米内光政迎着阿南那几乎要噬人的目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洞悉一切的悲凉。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得如同冰凌坠地：
“阿南阁下，此非谣言，乃帝国‘仁计划’核心科学家，基于敌寇‘曼哈顿工程’规模、其物理学家公开论文碎片、以及…我海军情报部门付出巨大代价获取的零星信息…所做出的…最合理推断。”
他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御座上的裕仁，带着一种沉重的确认：
“其原理，确为铀或钚元素之链式裂变反应。其威力…据推算，一枚…其爆炸当量…可相当于万吨乃至数万吨级tNt炸药！其光热辐射与冲击波…足以…将一座中等城市之核心区域…瞬间夷为平地…并产生…致命之放射污染…无人生还。”
“万吨…tNt…夷为平地…无人生还…” 重光葵失神地喃喃重复，身体微微摇晃。
“荒谬！” 阿南惟几厉声反驳，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即便…即便有！我大和民族之魂！
岂是区区爆炸所能摧毁？！帝国疆土辽阔，纵使一城一地化为焦土，亦不足以撼动吾等‘一亿玉碎’之决心！
此等武器，必是敌寇恫吓之工具！意在瓦解我军民斗志！吾等…绝不可上当！”
“恫吓？” 米内光政的嘴角勾起一丝苦涩到极点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嘲讽，只有无尽的悲悯。
“阿南阁下，若它…不是恫吓呢？若它…此刻已装于敌机之上…正飞向…东京？飞向京都？飞向…皇居？！”
“住口！米内光政！你竟敢…竟敢如此妄言！亵渎圣地！诅咒陛下！” 阿南惟几目眦欲裂，猛地向前一步，手按上了腰间的军刀短鞘！主战派将领也群情激愤！
“够了！”
一声低沉、疲惫，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如同惊雷般在即将爆发的冲突中心炸响！
是裕仁！
他终于抬起了头，细框眼镜后的目光不再涣散，而是凝聚成一种深不见底的痛苦、恐惧和挣扎交织的漩涡。
他并未看阿南，也未看米内，那目光仿佛穿透了所有人，落在了虚空中某个恐怖的景象上。
整个御文库瞬间死寂！落针可闻！连阿南按在刀柄上的手也僵住了！
裕仁的手指无意识地、神经质地捻动着御案上那份染血的九州战报边缘，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喉咙却如同被扼住，只发出一阵意义不明的、细微的嗬嗬声。
那声音里，没有不甘，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被无边恐惧攫住的、最深切的茫然与无助。
他仿佛看到了长崎，或是东京？京都？
在无法想象的强光中瞬间汽化！看到了巍峨的皇居在冲击波下如同纸片般撕裂！
看到了他治下的“臣民”，无论妇孺老幼，在无声的辐射尘埃中痛苦哀嚎、化为枯骨…
那超越了战败的恐惧，是灭顶之灾的预兆！是整个民族被从物理上抹除的终极威胁！
“陛下…” 铃木贯太郎颤巍巍地开口，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裕仁猛地一震，仿佛从噩梦中惊醒。他环视了一圈噤若寒蝉的重臣，目光最终落在首相身上，那眼神里充满了求助般的脆弱。
他的嘴唇翕动了几下，终于发出了微弱而嘶哑的声音，每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卿等…务必…详加…查证…米内…卿所言…之事…真伪…万不可…有丝毫…疏漏…另…另寻…保全…之道…朕…朕…倦了…”
说完，他如同耗尽了所有精神，颓然地靠回御座，再次垂下了眼帘，手指却依旧死死捻着那份战报，指关节泛着青白色。
“保全…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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