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夏兵变发生后洪承畴和甘学阔都不敢捂着盖子不上奏,很快两封请罪奏疏就到了京师。
乾清宫西暖阁内,崇祯皇帝朱由检看到这封奏疏惊讶程度不亚于自家祖坟被刨了,这损失实在是大的离谱了,他看了一遍觉得不可思议,然后又看了一遍。
“一万五千营兵……携甲仗、马匹,尽数投贼……”他咬着牙挤出这几个字一旁的王承恩一看就知道皇爷又处在发飙的边缘了。
“平常洪承畴和陕西的官都在上疏缺兵缺饷,这宁夏的一万五千人不是兵吗?洪承畴还能让他们跑到流寇那边去,可恶至极啊,朝廷的体统!大明的颜面!都被你们丢尽了!”
御案被拍得震天响,茶盏跳起,溅出的水渍打湿了摊开的奏章,但是丝毫没有将皇帝的愤怒浇熄灭,他清楚的记得一年前洪承畴上疏陕西兵力不足粮饷不足,他还从外省调了兵马归他指挥。
崇祯这个不出紫禁城的皇帝根本不知道,宁夏跑的那些兵都是散布在长城几十上百个边堡的守军,根本无法调出来作为机动兵力使用,兵变后宁夏各个边堡都已经空了。
不过这事洪承畴没有写在奏疏上面,不然会显得皇帝不懂兵事,只要皇帝原谅了自己补齐边堡缺额的事很好解决,大明朝最不缺的就是当兵的,再从卫所抽调卫所兵编练就好,这些卫所兵都是苦哈哈能给他们当营兵的机会,肯定会疯抢。
侍立一旁的司礼监太监王承恩眼观鼻,鼻观心,连呼吸都放轻了,首辅温体仁、吏部尚书谢升等一众阁部大臣更是屏息凝神,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谁都清楚,宁夏这场惊天变故,必须有人承担天子的怒火,好在涉事官员都清楚了,不会有人因此背锅。
“甘学阔!身为陕西巡抚,尸位素餐,无能至极!革职!锁拿进京,交三法司会审!”
这个处置果断而严厉,朝堂上无人给他讲情,连甘学阔的同年官员都沉默不语,官场讲究的是官官相护,你帮我一把,我帮你一把大家和光同尘,但甘学阔这事真没有人敢出头顶着皇帝的怒火为他求情,都想着只要能保住他的命就行了,至于官职就别想再保留了。
处理完甘学阔,皇帝又想到了洪承畴,自从崇祯四年他上任三边总督,到现在五年了居然还没剿灭流寇反而越弄越大,不过他也知道离了洪承畴暂时没有合适人选担任三边总督,决定再次轻拿轻放。
崇祯皇帝的目光扫过众人说道:“洪承畴他督师不利,驭下无方,致有此变!严旨切责,令其戴罪立功,若再有不效,两罪并罚!”
“宁夏巡抚空缺一事,着延绥巡抚郑崇俭即刻转任,收拾残局,稳定军心!”
一连串的处置雷厉风行,尽显大明皇帝乾纲独断,然而,当议题转到最关键、也最棘手的陕西巡抚人选时崇祯也暂时没有了人选。
这个位置,自崇祯元年以来,王应豸、胡廷宴、刘广生、王慎行、练国事、李乔、甘学阔,如同走马灯般换了七任,除了练国事勉力支撑了三年,其余皆如走马灯一般在任均不足一年,甚至还有只当了几十天的。
流寇之势,早已非崇祯初年可比,陕地民生凋敝,饷源枯竭,盗匪如麻,加之如今又有边军大规模投敌的恶劣影响,这陕西巡抚的座椅并不是那么好坐的,任上也很难捞到钱所以没有想去的人。
今天一时半会儿没有人选,在暮色落下后,皇帝让这些大臣们先回去了。
第二日朝会他连续提了两个素有干才之名的官员,结果不出两日,那两人竟先后上疏,言辞恳切,俱称沉疴难起,不堪驱策,恳请陛下准予致仕还乡,颐养天年。
理由写得情真意切,病状描述得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要撒手人寰,其中的潜台词就是宁可不要这官帽,也绝不去陕西那个绝地送死!
崇祯皇帝收到这两封致仕的奏疏后,脸色愈发难看,胸膛气的剧烈起伏,他感觉自己被臣下抛弃了,紧接着他目光扫过底下噤若寒蝉的众臣说道:“难道我大明朝,竟无一个忠勇之士,敢为君分忧,为国赴难了吗?”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暂时还是没有人接话。
吏部尚书谢升低垂着脑袋,心中却是念头飞转,他与顺天府丞孙传庭素来不睦,孙传庭此人性情刚直不懂变通,在顺天府丞任上就得罪了不少权贵,连带着也让他这个吏部尚书面上无光。
想起孙传庭,谢升心中一动,一个既能解朝廷燃眉之急,又能将这个碍眼的同僚礼送出京的计策浮上心头。
他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躬身奏道:“陛下,臣,或有一人选,可备圣裁。”
崇祯的目光立刻锁定了他:“讲!”
谢升措辞谨慎,既不能显得刻意排挤,又要突出孙传庭的特点:“陛下,顺天府丞孙传庭,为人刚正,勤于王事,其在顺天府丞任上,协理京畿政务,听讼断狱,颇称干练。”
“尤记得去岁,有勋贵家奴仗势欺压良民,侵占田产,前任府尹皆感棘手,孙传庭却秉公执法,不畏权贵,终将恶奴法办,田产归还原主,京师百姓为之称快。可见其能任繁剧,且有风骨。”
他略一停顿,观察了一下皇帝的神色,继续道:“再者,臣闻孙传庭虽出身文苑,却非寻常书生,崇祯七年东虏阿济格率奴兵破关入塞,蹂躏宣大,其兵锋曾至孙传庭家乡代州一带。”
“彼时孙传庭正丁忧在家,竟能散家财,募乡勇,凭险据守,与虏周旋,使乡梓得保平安,此事在代州传扬,可见其并非纸上谈兵之辈,于军事一道,亦有实践,臣观其平日奏对,于边事寇情,亦常有其见地,或可……委以陕抚重任,令其一试。”
谢升这番话,巧妙地将孙传庭在京不畏权贵、在家御侮保民的事迹结合起来,塑造了一个既有能力、又有胆魄、还懂军事的形象,至于孙传庭那点乡勇到底起了多大作用,以及他那些边事见地是否真的可行,则被刻意模糊了。
在崇祯听来,这简直就是为他眼下困境量身打造的人选,孙传庭就是一个敢于任事且似乎能打仗的文官!
他黯淡的眼神明亮了起来,着急忙慌的说道:“孙传庭……朕记得他!平台召见!立刻平台召见!”
此时的孙传庭,正在顺天府府衙的后堂处理公务,顺天府丞,秩正四品,是府尹的佐贰官,掌管粮储、军匠、马政、薪炭、河渠、堤涂等事,更重要的职责是“纪纲众务,分理刑名”,相当于京城地区的副长官兼司法官,事务繁杂,责任重大。
他面前摊开的是一桩棘手的案子,崇祯皇帝姑姑荣昌公主府邸的管家,强夺了南城一家绸缎商的血本,还纵恶仆打伤了商人父子。
顺天府尹和孙传庭的同僚们都对此案避之不及,暗示他睁只眼闭只眼,但孙传庭偏不,他仔细查阅卷宗,微服私访,掌握了确凿证据。
“孙赞治,” 他的幕僚低声劝道,“那可是陛下姑姑家的管家,是否……通融一二?以免惹祸上身啊。”
孙传庭头也不抬,声音平静的说道:“王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何况一家奴?京师首善之地,若法纪不行,何以服众?何以安民?”
他提起笔,在判词上力透纸背地写下“依律严惩,追赃还民”八个字,最终,那管家被杖责、流放,夺走的财物也被迫归还,此事后续在京城引起不小震动,百姓拍手称快,权贵们则对这位不识时务的孙府丞侧目而视。
孙传庭并非不知官场险恶,也并非不懂人情世故,但他心中自有一杆秤,秤的一端是国法民情,另一端是他读圣贤书养成的浩然之气。
他常常挑灯夜读研究舆图兵书,对日益糜烂的西北局势忧心忡忡,曾私下对好友感叹:“流寇非不可制,在得其人与法耳!” 只是,他空有抱负,却无施展的平台。
当宫中内侍前来宣旨,召他平台觐见时,孙传庭心中已然明了,陕西的烂摊子,朝堂的窘境,他早有耳闻,整理衣冠时,他的手心微微出汗,但并非恐惧,而是一种混杂着紧张与机遇的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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