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平涨红了脸，“不用。房子是我盖的，让咱爹从我屋里出棺，我说了算！”
老钟嘴唇翕动，聂大梅侧耳去听，他说的是：“不去，我哪里都不去……”
然而文平已经抬起了木床的一角，聂大梅也不理会老钟有气无力的摇头，赶紧把床周围的东西都收拾开，好让文松他们把老钟连木床一起抬到文平的家里去。
弟兄四个刚好一人抬了床的一个角，聂大梅提了暖水瓶跟在后面，一行人浩浩荡荡，往村西头文平家走去。
村里的人见钟文松弟兄四个抬着老钟，顺着村街往村西头走，年纪大的便晓得，这是老钟已经油尽灯枯，几个儿子在给他“挪铺”了。
“挪铺”就是一个人即将死亡时，要是不能在住的地方出殡，家里人会把这个人挪到可以入殓出棺的地方。
看他们前行的方向，大家就明白，看起来老钟要在老三文平家里装殓入棺。
有那腿脚利索又好事的妇人，不顾自己还抱着娃子，便立即飞奔在“挪铺”队伍的前头，想提前赶到文平家门前，赶在别人前面看热闹。
邝金玲正带着昊阳在门前玩耍，看到有几个妇人陆陆续续跑到自家门前停下了，还伸长脖子朝来路张望，看样子不像是来自家串门儿，就问为首的那个叫莲花的嫂子：“嫂子，你们几个这是在干什么呢？”
叫莲花的妇人听邝金玲这样问，疑惑地走进院子里，伸头朝她堂屋里看了一眼，随即惊讶地问她：“你公爹马上就要抬到你家里来了，怎的堂屋里还堆了这么多东西没收拾啊？”
邝金玲觉得奇怪，她怎么不知道她公爹要抬来她们家？回过神来又一想不对啊，昨天她去看时，公爹看上去就不太行了，这将死之人，怎么突然要抬到自己家里来？
莲花看她满脸疑惑，就知道她不晓得“挪铺”的事情，于是就简单地对她说了一下。
邝金玲不听则已，一听立马拉长了脸：“这么大的事儿，文平怎么没对我说过？”
再一想不对劲，公爹几个儿子呢，为啥偏偏要老在自己家里？
任谁也不喜欢有人死在自己家里头，哪怕是自己的爹娘。
因为他们可不止文平一个儿子。
她拉着儿子便走到了大门口，刚好看到乌泱泱的一群人往自家院门口涌来。她站在院门当中，看向来人。
抬着床头的就是钟文松和文平，钟文松一看邝金玲这架势，就知道她是反对把老钟抬到她家里“”挪铺”的。
文平也看到了邝金玲，他和钟文松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阳阳妈”，他叫自己的老婆，“你挪开一些，把咱爹抬进去。”
“为啥？”邝金玲也 不恼，似笑非笑，“你也没给我说，这是怎么个说法呢？咱爹要是就你一个儿子，别说从那边抬进来，就是三千里五千里，咱也得把他给带回来。”
这话说的没毛病，文平张口结舌接不上来。
文松看场面僵住了，连忙打圆场：“金玲你不知道，小七那不是只有偏房吗，一般偏房里不往外抬人，这才把咱爹抬到你家里的。”
“咋？大哥，把咱爹抬我家里我没意见，就是不知道这是从哪头轮的啊？”
她掰着手指头，煞有介事地数起来：“从上轮该从大哥你开始，从下轮小七没堂屋，还有老四，这从哪头都轮不到俺家吧？”
“哦，我明白了，敢情这是从正中间轮的了！这也不对啊大哥，哪有从正中间开始轮的呢？”
“要是没有从正中间轮的，那一定是因为我们家和你们几家不一样。”
“哪不一样呢？”
钟文松看她越说越多，总之就是不愿意让老钟进她们家，就低声对她解释了自己家不能进的原因。
邝金玲等他说完，却不接他的话，挠了挠头，忽然就笑出声来：“我差点儿就忘了，我们家是和你们几家不一样，我和文平是换亲嘛！”
邝金玲笑着，眼里却流着泪：“大哥，就因为我们是换亲，在别人那下不去的事情，就得从我们这下是吧？”
钟文松看她不依不饶，只得抬高了声音：“金玲，我刚才不是给你说了吗？要不是有晴晴她姥爷，咱爹抬我们家里，你大嫂是不会说什么的！”
文平刚才之所以当机立断，要把老钟抬到自己家，是觉得邝金玲应该不会说什么。
现在她堵在院门口，除了自己一大家人，外面还有这么多看热闹的人，一时觉得抹不开面子。
床上的老钟猛烈地咳了两声，聂大梅赶紧上前查看，他却没有睁开眼睛，只是眼尾湿了一片。
文平冲邝金玲咋呼了一声：“你在这里发什么疯？房子是我盖的，轮不到你说话，你说你起开不起开？”
邝金玲没想到文平会吼她，擦了一下眼泪，弯腰抱起昊阳就往外走。
一边走一边说：“钟文平，你还知道这是你自己盖的房子，他自己盖的他还进不去呢，你盖的倒要抬他进来！”
“钟文平这可是你说的，你的房子轮不到我说话，你敢这么说，不就是因为我和你妹是换亲，要是我不和你过，你妹也不和我哥过吗？”
“我这就抱着我生的孩子走，你的房子我不住了。你可以去把你妹子也叫回来，我不和你过了，俺家也不拦着你妹给俺哥过日子！”
说着话的当口，钟文涛在后面叫钟文松：“大哥，掉头把咱爹抬回去！”
文顺看闹得不可开交，小七又要他们把爹抬回去，底气不足地对他们说：“要不，你们在这儿等一会儿，我回家去问问海霞。”
小七红着眼睛冲他喊道：“你还问什么问，你们掉不掉头，不掉头我把咱爹背回去了！”
于是文顺不再说话，钟文松带头，弟兄四个调转了方向往回走。
聂大梅眼里噙着泪，提着暖水瓶跟在后面。
钟文松抬着床头，黑着脸默不作声。
牙齿深深咬进嘴唇里，渗出了血珠。
院子外看热闹的人里面，有两个妇女看到邝金玲抱着孩子往外走，连拉带劝的，把她往家里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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