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长办公室那场看似和风细雨的谈话结束后，赵达康站在落地窗前，望着楼下如织的车流，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阴鸷的冷厉。他手中的雪茄缓缓燃烧，青烟缭绕，却驱不散他心头的郁结。
秦风的表现，太完美了。完美得无懈可击，也完美得令他心惊。那种从容不迫，那种滴水不漏，绝非一个初来乍到、只想安稳度日的官员所能拥有。这更像是一种胸有成竹的沉稳，一种在暗处早已布好棋局的自信。赵达康感觉到，自己抛出的试探，如同石子投入深潭，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激起，反而让他更清晰地看到了潭水的幽深难测。
“不识抬举…”他低声自语，声音冰冷。既然软的不行，那就别怪他来硬的了。他不能坐等对方把刀架到脖子上。必须主动出击，在他织网完成之前，打乱他的节奏，掐断他的线索，让他疲于奔命，无暇他顾。
他拿起内部电话，直接拨通了常务副市长孙耀东的直线，语气不容置疑：“耀东，过来一下。”
几分钟后，孙耀东快步走进市长办公室，顺手关紧了门。他看到赵达康阴沉的脸色，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市长…”
“秦风那边，谈过了。”赵达康开门见山，没有绕弯子，“态度很‘端正’，回答很‘圆满’。”他冷笑一声，“圆满得让人睡不着觉啊。”
孙耀东立刻明白了：“他…没接招？”
“何止没接招，简直是刀枪不入。”赵达康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盯着孙耀东，“这说明什么？说明他要么是真干净，要么…就是所图甚大，藏得极深！我更倾向于后者。”
他走到办公桌前，手指重重地点在桌面上：“不能再等了！必须给他上点‘硬菜’，让他知道知道，在江泉，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什么事该管，什么事不该问！”
孙耀东腰板挺直：“市长，您指示！”
赵达康压低了声音，语速快而清晰：“他不是抓着文旅项目当护身符吗？好！我们就从这儿下手，名正言顺地给他制造点麻烦，让他焦头烂额，没精力再去碰那些不该碰的东西！”
他一条条部署道：
“第一，资金上卡一卡。 文旅项目下一步的配套基础设施建设资金，财政局那边，找个由头，比如‘需要进一步论证效益’、‘优先保障民生急需项目’，把审批流程拉长，额度压一压。让他天天跑去财政局协调，磨破嘴皮子！”
“第二，人事上动一动。 他那个秘书杨小波，不是挺得力吗？想办法，找个‘更重要的岗位需要锻炼’的理由，比如调到什么偏远县去挂职，或者塞到哪个清闲的协会去，给他换个生手！断他一条胳膊！”
“第三，协调上设点障。 项目涉及的土地、规划、环保审批，让相关局办‘依法依规’、‘严格把关’，环节能多设就多设，材料能多要就多要。开协调会，我们的人可以到场，但表态要‘谨慎’，问题要‘提足’，让他事事不顺，处处碰壁！”
“第四，舆论上吹点风。 找几个信得过的笔杆子，写几篇内参或者评论，不要太直白，就暗示‘某些新上项目摊子铺得过大，可能影响财政稳健’、‘招商引资要警惕急功近利’，把火引到他的工作风格上！”
孙耀东一边听一边飞快地记在心里，这些都是官场上惯用的“软刀子”，看似合规合矩，却能让人有苦说不出。
“明白！市长，我立刻去安排，保证做得天衣无缝，让他挑不出毛病！”孙耀东眼中闪过狠色。
“记住，”赵达康最后叮嘱，语气森然，“要合规！要巧妙！要让他感觉到阻力，却抓不到把柄！目的是困住他，拖垮他，让他明白，在江泉，不按规矩来，就寸步难行！”
“是！”
孙耀东的执行力是惊人的。几天之内，一道道无形的绊马索，便开始在秦风周围悄然收紧。
场景一：市政府会议室，文旅项目资金协调会。
财政局局长面露难色，对着秦风摊开一份报表：“秦市长，不是我们不支持啊！实在是今年财政压力太大，保民生、保工资是头等大事。您这边文旅项目的配套资金，数额确实比较大，需要上常务会甚至常委会进一步审议论证啊…而且，最近审计署也在强调防范地方政府隐性债务风险，我们不得不更加谨慎…”
会议开了两个小时，毫无进展。秦风看着对方冠冕堂皇的理由，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平静地强调项目的重要性。
场景二：秦风办公室。
组织部一位副部长亲自来访，笑容可掬：“秦市长，向您汇报个事。经过组织考察和研究，觉得杨小波同志年轻有为，潜力很大。现在有个很好的锻炼机会，市里准备选派一批优秀年轻干部到基层挂职，我们觉得小波同志非常合适，去东风县担任县长助理，对他未来发展极有好处…您看？”
秦风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意图，他沉默片刻，淡淡道：“组织安排，我们服从。只是项目正在关键期，交接工作需要时间。”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给您一周时间交接，如何？”副部长笑容不变。
场景三：市规划局。
文旅局负责报建的工作人员垂头丧气地回来汇报：“秦市长，规划那边说我们的景观设计方案还需要补充一份《视觉环境影响评价专题报告》，说是新规定…可别的项目从来没要过这个…”
秦风拿起电话打给规划局长，对方客气地解释：“老秦，别误会！不是针对你。是最近上面有新精神，对重点滨水区域景观要求更高了，我们也是按规定办事，走个流程，很快的…”
场景四：一份内部简报。
秦风看到秘书放在桌上的最新一期《江泉政研参考》，里面有一篇不署名短评，提到“个别引进项目存在追求‘轰动效应’，前期论证不足，可能加剧财政负担，值得警惕。”虽未点名，但指向性明显。
阻力从四面八方涌来，如同陷入泥沼，举步维艰。项目推进速度明显放缓，协调成本急剧上升。秘书杨小波得知调令后，情绪低落，工作难免分心。外界也开始出现一些关于文旅项目“华而不实”、“可能烂尾”的窃窃私语。
面对这骤然而至的压力，秦风却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冷静。他没有去找赵达康理论，也没有在公开场合表露任何不满。
在内部项目推进会上，他对略显焦躁的部下们说：“遇到困难是正常的，正好可以让我们把基础打得更牢。财政审核严，我们就做出更精细的效益分析；规划要求高，我们就拿出更高水平的设计方案。一切按程序走，不急不躁。”
他安抚杨小波：“基层锻炼是好事，珍惜机会。工作交接好，项目资料整理清楚，新来的秘书我会尽快熟悉。”
对于那篇含沙射影的评论，他一笑置之：“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我们用事实说话。”
他的从容，反而让一些等着看他笑话的人感到意外和不安。
夜深人静，秦风独自在办公室审视着项目受阻的各个环节。他心里明镜似的，这一切的源头在哪里。但他不能硬碰硬，那正中了对方下怀。
他拿起电话，接通了刘玉凤。
“压力开始了。”他言简意赅。
“意料之中。”刘玉凤的声音很平静，“你打算怎么办？”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秦风目光锐利，“他们想用文旅项目困住我，我就把文旅项目这个‘明栈’修得热热闹闹，满足他们拖延的预期。暗地里，调查的节奏不能停，甚至要加快！他们越是想让我分心，说明他们越害怕！”
“明白。周文和郑怀远那边，我会让他们更加谨慎，加快进度。”刘玉凤会意。
“另外，”秦风补充道，“想办法，把赵达康、孙耀东故意设置障碍的一些痕迹，比如会议纪要上那些拖延的理由、补充要求的奇葩文件，通过非正式渠道，巧妙地‘漏’一点给…周海洋书记的秘书。”
刘玉凤在电话那头沉默片刻，随即了然：“好一招隔山打牛。让周书记看到他们的不配合，也看到你的顾全大局和处境艰难。”
“只是客观反映情况。”秦风淡淡道。
挂断电话，秦风走到窗前。城市的霓虹依旧璀璨，但他的目光却穿透夜色，落在了那片沉寂的雾江码头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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