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畔驿的硝烟渐渐散去，经过一天的激烈战斗，夕阳的余晖透过松枝洒在踩成泥水的地上，映着满地的尸体残骸与冻成冰的血液。
李九成带着他的人回来了，李光春带着弥串堡的残兵与百姓也回来了，只有毛承禄还在带领他的骑兵队伍追击溃兵。
毛文龙摘掉了兜鍪，花白的头发上仿佛刚刚开锅的笼屉，蒸腾着热气，一屁股坐到在旁边的山坡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幸存下来的明军士兵和青壮都在挥舞着兵器欢呼，庆祝击退镶蓝旗的胜利。
等到大家的兴奋劲发泄完以后，毛文龙在亲兵的搀扶下站起身来，大声命令道：“兄弟们！抓紧时间打扫战场，救助伤员，加固寨墙，女真人还会再回来的！”
这一声的呐喊，让士兵们又回到了现实，开始在死人堆里翻找自己的袍泽兄弟，对没有死透的敌人进行补刀。
至于说打扫战场，那简直就是一扫光，无论是敌人的还是自己人的，都被拔了个精光。
在这个寒冷的冬天里，任何一件衣料都有可能救活一条性命。
毛文龙也知道这样对待自己死去的士兵有些不人道，可是在生存和人道两者之间，他又能怎么办？只能装作看不见！
不过，他还是让亲兵通知下去，一定要让自己的袍泽入土为安，也许是袍泽白花花的身体仿佛是无情的耳光抽打着良心，入土后，可以眼不见为净。
天色渐暗，毛承禄带着残存的骑兵返了回来，开始是一路追杀，可是中途遇到了女真人的援军。
双方一场冲锋下来，毛承禄寡不敌众，带人退了回来，不过，天色已黑，女真人也没有追赶。
当毛承禄带着这个紧急的消息回来时，毛文龙正和众将在大帐盘点今日的收获，商议下一步的打算。
本以为，这一次打败了镶蓝旗，至少会安宁上一段时间，恢复一下元气。
没想到，女真人还有援兵，所有人的笑容都凝固了。
见到气氛很凝重，毛文龙问道：“我们今天的斩获和伤亡如何？”
后勤的参军毛得胜捧着账本念道：“回禀父帅，今天的战斗，咱们斩杀女真人五百余人，汉军营一千五百余人！缴获粮草五百石，甲胄二百余副，刀枪无数……”
听到这么巨大的收获，将领们又活跃起来。
“伤亡呢？”毛文龙压了压手，让众将不要说话，接着问道。
毕竟，打仗总是要死人的，就看交换比是多少，才能判断到底是吃亏了，还是占便宜了。
“回禀父帅，我们的损失也非常大，战死士兵一千余人，青壮五千余人，重伤……”
听到这个损失比例，大家都深深吸了一口冷气，伤亡比例太高了呀，重伤不算，伤亡比例就达到了三比一。
毛文龙也心痛得皱了皱眉毛，虽然取得了这次战斗得胜利，可一天就死了六千多人，这么恶劣的天气，又没有救治条件，早晚也是会死的。
不过他作为一军主帅，自然不能表现出悲观的情绪，否则，军心浮动还怎么继续战斗？
他停了清嗓子道：“虽然我们的伤亡比较大，但必将打退了女真人的进攻，还斩获了五百多颗真奴的脑袋，这可是比起我们前几年整个辽东的斩获还要多唠！”
“这是一场大胜！今天晚上做稠饭，让大家吃个饱饭，庆祝一下！”
“父帅！……”毛得胜欲言又止。
“什么事？说！”毛文龙问道。
“是，父帅，咱们的粮草一共只剩不到八百石了，按原来的供给标准算，可以顶十余天，要是都吃稠饭，可能……”毛得胜的声音带着颤抖解释。
毛文龙心里很不好受，这么点粮食要养活数万人，简直杯水车薪。
他透过帅帐，远远望去，士兵们还在打着火把连夜修补城墙，他们大多带着伤，有的胳膊上缠着渗血的破布，有的拖着伤腿在劳作，他们都是轻伤者；
不远处的临时伤兵营里，军医正用烧开的雪水清洗伤口，没有草药，只能用烧红的烙铁止血，惨叫声时不时传来，让人听着心疼。
“李将军，你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毛文龙转向李光春，声音低沉。
李光春出列跪倒在地，沉声说道：“弥串堡被突然袭击，粮食和棉衣都没带出来，都是我无能，请大帅责罚！”
毛文龙摆了摆手，“快快起来！齐一亮太狡猾，又熟悉我们的情况，打你们一个措手不及也有情可原，这次就不再追究，但下不为例！”
李光春赶紧抱拳感谢。
此时，负责侦察的斥候匆匆跑进来，脸色凝重：“报！！！！”
“何事？”毛文龙问道。
“报大帅，阿敏的镶蓝旗虽然败退，但溃退的途中遇到了援军，他们在离林畔驿二十里处扎了营，看样子是在休整，恐怕用不了多久就会反扑……”
现在不光粮草物资严重不足，还面临着女真人的持续进攻，形势更加严峻。
“再探再报！”毛文龙挥了挥手。
斥候出去以后，大帐之中更加凝重，现在伤亡惨重，粮草不足，接下来该如何应对呢。
毛文龙说：“各位将军，现在女真人对我们紧咬不放，大家都有什么意见？各抒己见！”
“怕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就守在这里，他们有胆量就来打呀！看爷爷不将他们杀干净！” 李九成第一个开口，他拍着桌子，语气激昂。
“林畔驿地形复杂，背靠密林，进可攻，退可守，易守难攻，咱们刚打了胜仗，士气正盛，只要再加固一下防御，女真人来多少人都不怕！”
李九成的话得到了孔有德、耿仲明等几个年轻将领的附和：“李将军说得对！咱们和他们拼了！”
“对！和他们拼了！咱们虽然伤亡惨重，可他们也同样伤亡不小，咱们还有数千弟兄，再加上百姓里的青壮，凑凑又是好几千人，只要守住林畔驿，等朝廷的援军来了，就能反杀鞑子！”
李九成等人知道毛文龙早早就给朝廷写信求援了，过去了这么长的时间，朝廷的军队早就应该到了，他们还对大明朝廷心存幻想。
“朝廷的援军？” 陈继盛冷笑一声，摇了摇头。
“我看是等不到了！咱们从镇江退到弥串堡，再退到林畔驿，朝廷的援军在哪？粮饷在哪？要有援军早就该来了！”
“现在咱们粮草短缺，士兵伤亡惨重，百姓们连饭都吃不上，怎么坚守？” 他转向毛文龙，语气诚恳。
“大帅，我觉得咱们应该暂时撤退，找个粮草充足、易守难攻的地方休整，等恢复了实力，再返回来跟鞑子算账也不迟，何必死磕，徒增伤亡？”
“这和我们退入朝鲜保持汉人元气的初衷也不符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暂时退避避其锋芒，并不丢人，晋文公还有退避三舍的时候，何必是我们？”
李光春也点头附和：“陈将军说得有道理。林畔驿虽然地形好，但没有足够的粮草和物资，根本守不了多久！”
“阿敏的镶蓝旗虽然被打退了，但他们的主力还在，要是再来反扑，咱们恐怕撑不住。而且百姓们居无定所，冰天雪地的，再守下去，不知道还要冻死饿死多少人！”
“撤退？往哪撤？” 李九成反驳道，“咱们带着这么多百姓，走得很慢，很容易被鞑子追上！到时候会被人家粘着屁股追杀，太憋屈了！”
“咱们现在已经退到朝鲜境内，再退就是朝鲜腹地，朝鲜人本来就不待见咱们，这次就是他们阴咱们一把！”
“要是再去他们的腹地招惹他们，说不定他们会和女真人联手对付咱们！到时候咱们连个立足之地都没有！”
“嘿嘿，李将军！你被女真人两次打败，如同丧家之犬一般，是不是被吓怕了？”
“李九成！你放屁！我李光春从来没有怕过女真人，你说我丢城失地？要不是我们救你，你早在险山堡饿死了！”
“李光春！你没有胆子打仗，反而一味想着撤退，你安的什么心？来来来，咱俩大战三百合！……”李九成说着就要拉拽李光春到大帐外比划比划。
“闹够没有？”毛文龙一拍帅案，吓得众人都闭嘴不言。
“让你们议事，你们反而要打架！敌人还没有打过来，你们反而窝里乱了，有力气都给我留着杀鞑子，别给我搞窝里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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