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光消散的过程像茶雾缓缓沉降。
陆荼睁开眼，发现自己站在一片陌生的茶田里。这里的茶树低矮却苍劲，叶片不是常见的翠绿或紫红，而是一种近乎透明的青白色，叶脉中流淌着细碎的银光，像是将星灵机械族的数据流注入了叶肉。
脚下土壤松软潮湿，却不是黑色或褐色，而是带着金属质感的深青，每一脚踩下去都会泛起细微的涟漪，如同踏在凝固的茶汤表面。
\"这是茶种内部。\"
声音从背后传来。陆荼转身，看到机械纹陆荼的虚影站在一株茶树旁。此刻的他不再是半透明的投影，而是近乎实体——银蓝色的机械纹路与青铜茶纹在皮肤下交织，左眼是星灵族的电子瞳孔，右眼却是初代茶祖的茶褐色。
\"准确地说，是茶种与你的意识交界处。\"
他指向茶田中央。那里有座矮丘，丘顶插着半截青铜剑——赤霄的断剑。剑柄上挂着的半枚铃铛正在无风自动，发出规律的\"叮、叮\"声，像是某种倒计时。
陆荼低头看自己的手。皮肤表面没有茶纹，但每道指纹都变成了微型茶树的形状，指甲则泛着金属光泽。更奇怪的是胸口——原本的疤痕和茶树纹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枚嵌在胸骨间的茶种，正在以缓慢的频率搏动。
\"赤霄和青鸾呢？\"
\"在外面维持锚点。\"机械纹陆荼的虚影走向矮丘，\"如果你在茶种完全发芽前回不去，他们的存在会被彻底抹除。\"
\"什么意思？\"
\"意思是——\"虚影突然伸手按在陆荼胸口，茶种搏动的节奏立刻加快，\"——你正在成为新的世界树幼苗。\"
茶田突然震动。不是地震，而是某种更高维度的震颤——透明茶树上的银光叶脉集体闪烁，在空中投射出外界的实时画面：
赤霄跪在茶棚废墟中，胸口剑纹已经蔓延到全身，像锁链般束缚着不断异变的身体；青鸾则化作光点风暴，在茶奴尸的残骸间穿梭，每一粒光点都是一枚微型彩羽，正在净化最后的黑红粉末。
画面边缘，有个佝偻身影正在靠近——是那个自称\"茶渣\"的老者。他拄着铜茶刀当拐杖，腰间竹篓里装着几片发光的茶渣，每走一步都在地上留下青铜色的脚印。
\"他来了。\"
机械纹陆荼的虚影突然分解成数据流，融入陆荼胸口的茶种。
\"记住，茶种发芽需要三种养分——\"
声音直接在意识中响起：
\"初代的骨，茶仙尊的泪，还有......\"
\"你的选择。\"
震动加剧。茶田边缘开始崩塌，透明茶树接连倒下，化为银蓝色数据流被中央矮丘吸收。断剑上的铃铛越摇越急，\"叮叮\"声连成刺耳的蜂鸣。陆荼本能地跑向矮丘，每步都让茶种搏动得更剧烈。
当他握住剑柄时，整个世界突然倒转。
不是比喻——茶田真的翻转过来，土壤变成天空，茶树根系如倒挂的雨帘垂落。断剑成了唯一的支点，铃铛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茶种内部传来的\"咔嚓\"轻响。
萌芽开始了。
第一片嫩芽从胸口的茶种钻出，不是植物形态，而是由青铜茶纹与银蓝代码交织成的光蔓。它自动伸向断剑，缠绕剑身的同时，将某种存在从剑刃中抽出——
赤霄的剑纹精华。
光蔓回缩，带着这份养分注入茶种。第二片嫩芽随即抽出，这次是纯粹的青褐色，像初代茶祖的脊椎骨剑所化的茶枝。它刺入倒挂的茶树根系，从其中汲取第二种养分——
茶仙尊的眼泪。
陆荼这才发现，那些根系末端都挂着水珠，不是露水，而是凝固的悲伤。每滴\"泪\"被吸收，茶种就壮大一分，嫩芽舒展的速度也加快一截。
当第三片嫩芽该出现时，茶种却突然停滞。
不是养分不足，而是某种更高层级的阻碍——茶田的倒转景象突然凝固，像被按了暂停键。连茶种内部的时间流动都变得粘稠，萌芽过程卡在最后一步。
\"选择的时候到了。\"
老者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不是语言，而是直接烙印在意识中的信息：
\"初代茶祖当年选的是'修复'，结果制造出更大的漏洞。\"
\"茶仙尊选的是'毁灭'，导致九劫轮回。\"
\"现在轮到你了。\"
凝固的景象突然裂开无数缝隙，每个缝隙都透出不同可能性：
有的世界里，陆荼放任茶种无限生长，最终成为吞噬所有文明的怪物茶树；
有的时间线上，他亲手掐灭嫩芽，导致茶道彻底消亡，万物陷入混沌；
最中央的缝隙里，浮现出一个平凡到令人心痛的场景——他回到尘茶坊，成为普通茶奴，胸口的茶种永远沉睡......
断剑突然传来脉动。
不是能量传递，而是某种更本质的共鸣——赤霄的剑纹里藏着初代茶祖最后的悔悟。陆荼突然明白第三种养分是什么了。
不是力量，不是智慧，而是——
\"接纳。\"
他松开剑柄，任由身体坠向倒挂的根系。下坠过程中，胸口的茶种主动分解，嫩芽收回，所有能量回归最原始的状态。
没有抵抗，没有挣扎，就像茶叶坦然接受沸水的冲泡。
坠落停止时，他站在茶田中央。
不是倒转的，而是正常的，土壤在脚下，茶树在周围。唯一的异常是天空——那里悬浮着巨大的茶壶虚影，壶嘴正对着他，随时可能倾倒下未知的液体。
茶渣老者站在壶下，手中捧着九片茶渣拼成的圆盘。
\"恭喜。\"
他咧嘴一笑，茶渍牙缺了颗门牙。
\"你通过了初代没通过的考验。\"
圆盘飞向陆荼，在空中分解成九道流光，注入他胸口的茶种位置。没有疼痛，只有温暖的饱胀感，像冻僵的手捧住了热茶碗。
茶壶虚影开始倾斜。
不是攻击，而是馈赠——壶嘴流出的不是茶汤，而是无数记忆片段：初代茶祖的童年、机械纹陆荼的诞生、青鸾第一次觉醒灵智、赤霄在血池底找到脊椎骨剑......
这些记忆如细雨般淋在陆荼身上，没有强行融合，而是像露水滑过叶片，留下些许湿润便蒸发无踪。最后一滴\"雨\"落下时，茶壶虚影突然收缩，变成盏青铜灯笼，落在老者手中。
灯芯亮着，火光里蜷缩着婴儿形态的茶仙尊。
\"该醒了。\"
老者用茶刀轻敲灯笼。
\"外面还有人等你。\"
茶田开始褪色。茶树一棵接一棵透明化，土壤的金属质感也逐渐消失。陆荼感到意识被某种力量牵引，向着高处上升——
睁眼的瞬间，他躺在真实的茶棚里。
屋顶漏下的阳光正好照在胸口，那里没有茶种，只有一圈淡淡的纹身——九片茶叶环绕着茶壶剪影。
赤霄靠在墙边打盹，青铜剑的断刃摆在膝上，剑穗铃铛安静垂落；青鸾的彩羽散落在窗台，像是什么人特意排列成\"平安\"的字样；墙角的孩子不见了，只留下满地茶壶漏水的涂鸦。
屋外传来脚步声。
陆荼起身，看到素心提着灯笼走来。不是暗红色的那盏，而是普通的竹骨纸灯，暖黄的光晕里能看到飞蛾扑闪的影子。
\"喝茶吗？\"
她轻声问，像是怕惊扰什么。
\"今年的新茶，刚好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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