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七，工业部王局长的吉姆车碾过轧钢厂门口的碎石路，车玻璃摇下一半，露出他军绿色的中山装领口。
杨厂长早早候在厂门口，手背在身后把发言稿揉得发皱，直到看见王局长目光停在宣传栏上，才敢快步上前。
\"王局，您看这板报......\"
\"嗯。\"王局长抬手止住话头，指尖敲了敲宣传栏上的《钢铁工人四大公约》漫画，\"这组画有点意思，把劳保条例画成连环画，识字不识字的都能看懂。这是谁的手笔？\"
杨厂长立刻挺腰：\"回王局，是宣传科副科长苏青设计的！这小子懂构图，还能把政策揉进画里......\"
杨厂长立刻转身喊：\"苏青！王局叫你！\"
苏青从宣传科探出头，工装口袋里还插着支没帽的钢笔。他小跑着过来，鞋尖踢起细小的沙尘：\"王局长好！这组画是跟车间师傅们合计着画的，您瞧这炼钢炉旁的安全帽......\"
\"你就是苏青？\"王局长上下打量他，突然笑了，\"老杨可是经常跟我提到你，说你是厂里的笔杆子，看来还会耍画笔？\"
\"都是跟工人师傅学的。\"苏青摸了摸后脑勺，目光落在王局长胸前的\"为人民服务\"徽章上，\"您看这炼钢炉冒的烟，是按热处理车间老赵头说的比例画的，他说烟色要偏黄，那才是火候到位......\"
\"好好好！\"王局长拍了拍苏青肩膀，\"比那些只会坐办公室画框框的强多了！老杨，这人才得重点培养啊！\"
杨厂长忙不迭点头，心里却在琢磨苏青啥时候跟热处理车间混得这么熟。王局长背着手往厂里走，突然停在黑板报前，指着\"一五计划\"倒计时牌问：\"厂里的国庆献礼准备得如何？\"
杨厂长的笑容僵在脸上。苏青见状往前半步，开口道：\"王局，我们正琢磨着做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专题报道，打算拍些工人现场......\"
\"拍照片？\"王局长挑眉，\"拍照片可不够看。工业部是想搞个纪录片，让全国工人都看看咱们的干劲！\"他突然叹气，\"可惜啊，文化部那帮人总说咱们缺艺术性，难道抡大锤就没艺术性？咱们工人的片子，就得有工人的土味儿！\"
苏青立刻抓住重点：\"王局是想突出工人阶级的主体性？\"
\"正是！\"王局长大手一挥，\"要让全国看见，咱们钢铁工人怎么把矿石炼成钢，怎么把汗水凝成诗！\"
苏青心里一动，想起许大茂昨天在院里炫耀他爸的老摄影机，还吹牛他爸早年去过电影厂。\"王局，\"他斟酌着开口，\"咱们厂倒有位可能懂电影的......\"
\"谁？\"
\"老放映员许富贵，我听说他早年在长春电影制片厂待过，参与过《新钢铁》的拍摄。\"苏青说得飞快，\"我倒是觉着可以了解了解情况......\"
\"走！\"王局长突然转身，\"带咱去见见这位许师傅！\"
十分钟后，宣传科放映室里。许富贵正戴着白手套擦拭老式放映机，听见动静慌忙起身，却被片门夹到了手指。\"厂长，领......领导好！\"他看着对方胸前的红领章，突然想起1951年在鞍钢见过的首长。
\"老许，听说你会拍电影？\"王局长直奔主题，目光落在墙角的电影海报上。
\"早年在长春拿拷贝时候，跟过几个片子。\"许富贵咽了口唾沫，从木箱里翻出泛黄的临时工作证，\"这是1949年长春厂临时工作证，我负责跟焦......\"
\"《新钢铁》！\"王局长突然指着工作证上的合影，\"你当年是不是站在老王导演右边？我在东北局看过这部片子！\"
许富贵的手剧烈颤抖，差点把工作证掉在地上。苏青见状，连忙从旁补充：\"拍摄不是有分镜稿子吗，许师傅当年的分镜本还有没，有的话可以给领导看看......\"
\"拿出来看看！\"王局长急切地说。
当许富贵颤抖着翻开分镜本时，苏青注意到第一页写着\"工人的手是最锋利的镜头\"。王局长一页页翻看，突然停在一幅炭笔画前：画面中央是工人高举钢钎的手臂，背景是熊熊燃烧的高炉，右下角用铅笔写着\"劳动创造世界\"。
\"这个就很好嘛！咱们能能不能按这个思路拍个纪录片？\"王局长拍板，\"老许，你来当这个片子的技术指导，小苏脑子活络，就负责剧本编写，这个纪录片咱们工业部自己拍！\"
\"可......可设备......\"许富贵看向角落里那台老掉牙的苏联摄影机。
\"设备我来协调！\"王局长掏出钢笔在便签上写了几行字，\"明天就去工业部仓库领胶片，先拿三百米！\"他转头看向苏青，\"剧本要突出工人阶级的创造力，比如......比如技术革新小组的故事！剧本由你主笔，要把鼓足干劲的精神吃透！\"
苏青立刻接过话头：\"王局，我们厂的红旗炼钢炉改造就很典型，老工人手工补炉和青年突击队用新技术焊炉体，正好做对比镜头！\"
\"好！\"王局长越说越兴奋，\"再加上工人学文化的场景，体现咱们既要炼钢又要炼人！\"
许富贵突然插话：\"王局，要是有条件，能不能拍些工人宣誓的镜头？让党旗和钢水同框......\"
\"这个好！\"王局长一拍大腿，\"就这么定了！老许，这事儿你得仔细着点，要是拍砸了......\"
\"砸不了！\"许富贵突然挺直腰板，像回到了当年的摄影棚，\"我拍前会让演员预演三遍，每个镜头画分镜，胶片绝不多用一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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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四合院后院的走廊，许大茂正帮他爸往自行车上绑摄影机。\"爸，\"他低声说，\"苏青为啥帮咱们？\"
\"因为咱们能办事。\"许富贵擦了擦镜头，\"当年在长春，老王导演说电影是工人的眼睛。苏科长懂这个道理。\"
许大茂手里攥着擦机布，眼神透着疑惑，\"前两天还拿保卫科吓我，说要拍什么《许大茂同志的一天》，今天就……\"
许富贵小心翼翼地清理着镜头，头也不抬地说道：\"哼，那小子鬼着呢。他知道厂里没人懂这个，不找咱找谁？\"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几分感慨，\"不过，这事儿要是成了，也算是让我这老骨头把当年在长春的本事拾起来了。\"
许大茂撇了撇嘴：\"我看他就是想拿捏咱。之前还说我乱传闲话，要收拾我……\"
\"你小子还好意思说！\"许富贵突然抬起头，眼神严厉，\"要不是你那张嘴瞎咧咧，到处编排傻柱和秦淮茹，还在背后编排苏青他能盯上你？\"他把镜头盖啪地扣上，\"我可告诉你，这次拍纪录片是大事，你给我把尾巴夹紧了！要是再敢惹事，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许大茂缩了缩脖子，嘟囔道：\"知道了知道了。不过爸，您说这纪录片真能拍好？厂里就这台老机子，能行吗？\"
许富贵轻轻抚摸着摄影机，目光变得柔和：\"当年在长春，条件比这还差，不也拍出好片子了？”他眼神中闪过一丝追忆，\"记得拍《新钢铁》那会儿，我们跟着工人师傅在高炉边一待就是一整天，就为了抓一个出钢的镜头……”
\"那您咋没接着干电影，回来放了一辈子胶片？\"许大茂好奇地问。
许富贵的手微微一顿，叹了口气：\"我那时候主要还是街道放映队工作，去长春也是拿拷贝，有份稳定工作可不容易。再说……\"他看了儿子一眼，\"我回来，不就是为了把你拉扯大？\"
许大茂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父子俩沉默了一会儿，他突然想起什么，压低声音说：“\"爸，我听说王局长说要是拍砸了……\"
\"砸不了！\"许富贵打断他，声音坚定，\"我刚才跟苏科长说了，拍之前先让演员预演三遍，每个镜头都画分镜图，胶片绝不多用一尺！\"他拍了拍摄影机，\"这机子虽然老，但镜头镀膜还完好，只要用心，照样能拍出好东西。\"
许大茂看着父亲难得这么有干劲，心里也跟着激动起来：\"那……那我也能跟着学拍电影了？\"
\"你啊，先把嘴管好！\"许富贵白了他一眼，\"明天开始，跟着我学打反光板、记场记，别整天就知道瞎混！\"
\"得嘞！\"许大茂咧嘴笑了，\"等这片子拍完，我看谁还敢说我许大茂没出息！\"
许富贵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发酸的腰：\"走，去听听苏科长的剧本弄的咋样了。大茂，把摄影机擦干净，等剧本一定这老机子可就得派上用场了。\"
次日清晨，苏青在水池边洗脸，正听见贾张氏在院里骂街：\"秦淮茹！你的午饭还没带上呢？赶着去投胎么。\"
秦淮茹牵着棒梗从厨房出来，手里还攥着粮票：\"妈，我今儿中午在厂里吃，这窝头是给您留的窝头......\"
\"就给俩？还不够塞牙缝的。\"贾张氏伸手要抢秦淮茹手上的粮票，却看见苏青路过止住手，突然换了副嘴脸，\"苏科长早啊，我听老许讨论厂里要拍电影？\"
\"是啊，\"苏青停住脚步，\"到时候需要群众演员，您要是有空......\"
\"我可没空！\"贾张氏连连摆手，\"我托您的福，我到这会了，天天还得扛大包，晚了回来还得给棒梗做鞋呢......\"
\"那就可惜了，\"苏青故意提高声音，\"参演的工人都能多领半斤糖，唉，本来想着照顾困难户......\"
\"哎哎哎！\"贾张氏立刻改口，\"我刚才开玩笑呢！我这把老骨头，扛包不行，喊口号还不行？\"
苏青忍住笑，转身离开。阳光穿过槐树的枝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摸出钢笔，在笔记本上写下：\"群众演员：贾张氏——负责喊口号，嗓门需控制在不扰民范围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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